咚——
伴随着沉重的聲音,二人到達了底部。
漆黑且虛無。
除了他們腳下的地面什麼都沒有,沒有聲音、沒有道路,也沒有邊界。
一切都是空曠的黑色。
“這是哪裡?”拉法開口問道,她知道這問題毫無意義,但這是面對怪異境遇時的本能。
不過她的問題并沒有石沉大海。
萊斯環顧四周,回答道:“看起來像一個‘核’。”
“核?”
“就是靈魂中最本質的東西,最原本的無意識。”萊斯說。他從沒真正見過某個人或者某個生靈的核,這太抽象了,它的存在和合理性僅僅搭建在靈魂的理論構架中。萊斯在曾經的研究中無論從什麼角度切入都會最終證明核的存在,于是他就其特性将這種存在稱為“核”,但也僅僅是證明。而在這樣不存在的世界中,萊斯真實地見到了核。
“希達會在這裡?”拉法小心翼翼地問道。她第一次聽說核這樣的概念,也是第一次踏入這樣的領域,但她所有的本能都顫栗起來,她不得不祈禱希達不要在這裡出現。對一切的陌生并不影響她的判斷:這是靈魂的墓園,也是靈魂的終點。希達如果真的出現在這裡,那麼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将毫無意義。
那個紅頭發女孩不再存在。
“不,她不會。”萊斯堅決地否定。
“是的,她不會。”拉法附和道,她很難做到那樣從内而外的堅決,她更外強中幹。
他們往前走着,拉法緊跟着萊斯,她沒辦法判斷前方在哪裡,也無法感知到希達的所在或者狀态,每一腳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萊斯不一樣,他沒來由的堅定。可能是他的鼻子夠靈,也可能是他曾經對于核的理論構架足以支撐他在這樣未知的怪異場景中找對方向,又或許是他自我欺騙的本是良好,足夠幫助他忽略這種狀況背後的恐懼。
他就是在大步走着。他清楚地感知到有什麼東西在召喚着他,更貼切的描述是引導,像一根絲帶一樣,一頭牽在他們這裡,另一頭連在不知道哪裡的某處。
不論在哪裡,那一定與希達有關。這種感覺這樣告訴萊斯。
他不知道這種絲帶一樣的引導從何而來,也沒有具體的語言能夠描述自己這樣确信的原因,但他能夠肯定這種存在。堅定的、溫和的,又畏懼的。
随着他們的前進,無盡無底的前方傳來了些許光亮。那條絲帶明顯了起來,明顯到拉法的眼睛也可以确認它的存在。
拉法看到它發出黃白色的微光,散發着具有吸引力的某些東西。她體會到了和萊斯一樣的感覺,确定卻無法言明。
“這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它像是一個……一個……”拉法在腦内搜刮着措辭,她想找到一個最貼切的名詞來描述它,她知道這是什麼,隐隐約約但描述不上來。
“一個……親情。”終于她找到了一個略微貼切的名詞。她翻閱了自己記憶中所有的詞典,精靈的和人類的。
它像一個親情,包含着堅強偉大如同高山一樣的生靈之愛,帶有失位、自責和懊悔,它單薄又豐富;它像骨架,飽含教導和約束。它在世界中是那樣弱小卻又亘古不變,它橫貫在每一個物種之中,不論怎樣的文明,怎樣的社會體系,怎樣的家庭關系,怎樣的血緣,它都那樣存在着。
漸漸地,光線越來越明亮,拉法和萊斯到達了絲帶彙聚的地方。
那是一些碎片,它們散落着,無數的絲帶從中延申,伸入四面八方虛無的黑暗裡。
無數的光芒散落着,夾雜着豐富的情感。
一個親情、一個愛情、一個友情……
一個悲傷、一個懊悔、一個屈辱……
每一條絲帶都帶有一種複雜的情感。它們是那樣共通,那樣交織,它們來自同樣的水源,散布在不同的生命長河之中,又歸于汪洋。
“這裡是靈魂的墳墓。”拉法望着眼前這些巨大的集合體,她說,“他們都是活着的。”她的淚水流下。
萊斯也看着這些,他說:“他們曾經活過,作為世界上的生命。這是靈魂的嵌合體,每一個在烈火與灰燼的災難那一輪時空中的生靈,在他們生命消亡之後都會來到這裡。”
“以這樣破碎的姿态混在一起。”他環顧四周,都是破碎的,沒有誰完整,它們都攪在一起。
萊斯伸出手,抓住了一直引領他們的那一條絲帶,觸感冰冷又光滑,好像什麼都沒有一樣。
他維持着這樣的姿勢,閉起眼睛。他運用神力調整自身的組成,經曆過時間僭越的身體與這些不存在的本質要素之間具有了一定的共性。使這些元素同頻,這就是萊斯正在做的。
慢慢地,絲帶上的光芒弱了下去,萊斯的身上泛起微光,他本人看起來被模糊了邊界。
他站在那個臨界點了。
那個生與死、有形與無形、存在與非存在的臨界點。
在這裡,他聽到了靈魂的聲音。
他手上正抓着的這條絲帶,以嘶啞又疲憊的聲音和他說:“引爆我。”
“引爆我。”
“引爆我!”
“引爆我……”
無數的聲音這樣說着,交雜在一起,頻繁的交織使它們聽起來像蜂群的嗡鳴。
“他們說‘引爆我’。”萊斯複述道,站在邊界的他聲音模糊不清。
“引爆我?那代表着什麼?”拉法問道。
萊斯轉述了這個問題。
他聽到他手中的絲帶劇烈顫抖,聲音更加撕裂。
“代表着我的女兒希達可以活命!”聲音如是說。
“代表着錯誤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