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是很冰冷的,即使表面有太陽光照耀,它也依然冰冷,夾雜着些泡泡——本該如此。
可萊斯來的不是時候。現在正是湖底森林記憶重演的高潮階段:烈火與灰燼的災難正在高調演繹,而災難的人格本人,那個回憶中成為幻影的古古驚慌哀傷的時刻。總的來說就是開水湖,不利于生存也不利于行動。好在萊斯是個皮糙肉厚的,燒不死也煮不爛。他就在這個湖底紅彤彤的森林裡踱步,想辦法尋找希達的蹤迹。
他了解古古這些原始災難們都是些什麼個性,偏頗一點講是傲慢且不近人情,實際上也是。它們總認為自己身負重大使命,在做着對的事情,一個個的詭辯能力超強。自己就是這樣被帶到溝裡的。
如果他現在稍微冷靜一點就會知道自己正在做無用功,因為希達已經進到了這裡,就代表着她整個人已經接觸到了“不存在的部分”,僭越了時間,從世界上運行的正軌上拐了一個離譜的彎,然後再也拐不回去。她會擁有永恒的生命,漫長、無趣,沒有終點地延續自己的過錯或者幸福,最後都會變成麻木。
沒有人比萊斯更清楚這一點,一個親身經曆者的體會是最有說服力的。
他跳進湖裡也好,找到希達也好,去給古古一頓爆錘也好,都改變不了這個既定事實。他應當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不過他沒時間後悔或者給自己留一點别的什麼情緒反應時間,他必須得立即做點什麼。
至少、也許、可能、說不定……
他想起了那句話。
在他從創世之初回來,看到暴走的萊基和覆滅的龍族之後,在他将爪子捅穿萊基的心髒之後,他的罪責将他壓垮而無望的時候所聽到的那句話。
希達不會死的。因為她還沒有說那句話。
一切都還沒有到時候。
而他現在就需要動作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萊斯使勁甩了甩頭,把腦子裡這些亂擠的想法甩出去。他看向了周圍,沒有水,隻有無窮無盡的災難森林,聞起來是燃燒的味道。
森林在燃燒,萊斯将手放到了火焰之上。
很好,沒有燒到自己。即使他感到炙熱和窒息,但森林的火焰沒給他實質的傷害。說明這一切的的确确隻是古古回憶的幻影。
他還具有争分奪秒的資格。
于是他跑起來,一路叫喊,用神力探尋,無頭蒼蠅一樣。
這裡是靈魂森林,不存在的地方,也就代表着這裡一切的環境都受它的主人所設定,極大程度上降低了魔法的可操作性。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做地理探知也和瘋子夢話沒什麼區别了。
萊斯現在極度後悔沒有在希達身上放一個追蹤小法術什麼的。
不過龍神一定有他的辦法,相對樸素一點又或者說本能一點的:他的鼻子很靈,且他記得希達的味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忘記那雙藍綠交織的眼睛的味道。隔着繁雜且厚重的燒灼氣息,他在數不盡的雜亂之中找到了那一點點藍綠眼睛。
然後他來到了一個岔路口。
左邊一條路,右邊一條路。
一模一樣。
中間的一棵粗壯的樹上有四道刻痕。
而且它沒在燃燒。
在所有燒焦的光秃秃枝幹之中,它郁郁蔥蔥,不受影響。
萊斯眯起眼睛。
會在古古的靈魂裡出現的這樣的樹,還有熟悉的氣息。在他的記憶裡會這樣出現在這的隻有一位。
他走上前去敲了敲樹幹:“拉法,希達在哪裡?”
樹幹抖了抖,葉子掉了下來,剩下的枝幹抽條成一個金發女子。她看起來更年輕,是剛剛成年的少女,她像剛睡醒一樣睜開眼睛:“往左邊去了,古古帶她去的。”
“你放任她過去了?你知道古古要幹什麼嗎?”
拉法懵懂地搖頭,她不明白這個突然把她從睡夢中叫起來的男人為什麼這樣質問自己。自己為什麼不能放任一個過路的陌生少女跟着古古走呢?
“為什麼不呢?這是古古的森林,那是它的客人。”拉法說道。
萊斯皺緊眉頭,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拉法。
這時右邊道路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随着焦急疲憊的喘息聲和奔跑聲。然後聲音的方向飛出來一個金發女人。
“萊斯,看到希達了嗎?”女人問道,她是拉法。
萊斯的目光轉到這個咋咋唬唬的焦急拉法身上。她喘着粗氣,狼狽不堪,一身泥土,還有在心口的生命力,那是生命之神的氣息。
這位後來者是真正的拉法,又或者說是那個在麗茲博物館被希達撿到,兩個人一起到處偷雞摸狗的拉法。
而這位樹木變成的……
拉法也打量着這個年輕一點的自己,看着那副白癡一樣的表情出現在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她不解道:“我瘋了還是你瘋了?還是森林之神瘋了?這是什麼東西?”
“森林之神瘋了。”萊斯肯定道。他想拉法簡單叙述了古古的打算。
拉法破口大罵。
生命之神罵人真的很難聽,然後她直接掐住那個頂着自己臉的年輕般拉法,逼問道:“你給我說清楚,希達往哪邊走了,識相一點就給我親自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