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冒險的征途不隻給他的身體帶來傷痕,精神也遭受了重創。
希達終于意識到了這件事。
她支撐不住了,淚水斷了線,噼裡啪啦地打下來,她讓它們打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愛且恨的人,變成了一個廢人。
愛沒有機會,恨也沒有意義了。
希達一邊掉着眼淚,一邊繼續給這個殘破的流浪漢清理着傷口。
她不能停下來,文爾利特不可以忽視她的父親。
即使這個父親不稱職、背信棄義,即使她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意義。
她這樣抽泣着工作了一會。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希達甕聲甕氣地問道,她在問那個菌靈。
菌靈這時候開了口,吐出的不是叽叽喳喳的叫響,而是人類的語言,至少在希達的耳朵裡是這樣。
“這是古古的安排。它說你應該見見這個人。”
“這裡發生了什麼?”
“一個男人闖進這裡,吸入了毒霧,變成了這樣。”
“什麼樣的毒霧?”
“格格力達的霧,會讓人沒有力氣,松松軟軟。樹木最喜歡這樣的食物了。”
希達拼出了這裡的故事。布朗來到這裡,吸入了未知的毒物,身體松軟,在森林裡以活生生的姿态變成了腐殖質。
“你們吃人的嗎?”希達問,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人?什麼是人?”
“長成我們這樣子的就是人。”
“不,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人,你是第二個。格格力達的霧隻會分解攻擊它的東西,沒有誰會去攻擊格格力達的。”
希達的頭埋進了胳膊裡。
她說:“你嘴裡那個古古,為什麼讓我來見他,它知道些什麼?”
菌靈搖搖頭:“古古說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它覺得你需要來見他。”
“然後呢?”希達問。
“古古說他的身體早就死亡,變成了森林的養料。可他的靈魂十分強韌,仍然在這裡保持着瀕死的狀态。”
“古古很是欽佩這樣的人,于是它把男人的靈魂帶到了這裡。它想讓這個靈魂解脫,于是帶你來到這裡。”
“古古覺得我可以讓他解脫?”希達問道。她并不認為自己在布朗的心中尊貴到可以幫助他徘徊的魂靈解脫。他的一生太精彩了,文爾利特家的小女兒能占到幾分之幾呢?
“這裡是森林的靈魂,是古古的内部。他被困在了這裡,森林成為了他的囚籠。古古說隻要你燒掉這個樹林,他就可以獲得解脫。”
“燒掉樹林,然後他獲得解脫?”希達不解地重複一遍,“聽起來有計劃性。”她的腦子開始運轉,古怪的感覺使她從悲傷中抽離出來。
“那古古為什麼不親自動手?森林之神為森林中迷失的靈魂殉葬,不是合情合理嗎?”希達冷漠地問道,這件事情開始明朗起來。
“還是說,燒掉樹林這樣的事情森林之神不忍心親自做,要把外來的人騙過來。”希達說道,“很奇怪,小蘑菇,你怎麼不叽叽喳喳的叫了?”
“能用人類的語言和我溝通,坦然布朗的過去,卻不敢把身份亮出來嗎?你是誰,小蘑菇?”希達冷笑道,很明顯,這個有目的的蘑菇就是為了帶她到這裡來,兜兜轉轉地想讓她燒掉樹林,而就她這幾天的觀察來看,森林裡的生靈大多不具備這樣的智能,至少蘑菇不具備。
那麼這隻菌靈的身份,還有它的目的……
甚至利用父親的死亡。
菌靈沉默了。它不再說話,然後一點點地溶解掉。
希達清楚地看到,菌靈溶解之後的因子發出了她熟悉的白光,是世界本質的白光。
然後白色的光點充足,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菌靈形象。
它開口了:“很抱歉,希達,我為我的躲藏而道歉。這裡是靈魂的森林,是我的内部。”
“我是曾經的森林之神,古古。”
“你很聰明,希達。我的确希望你燒掉這一切,終結我的悲劇,因為我無法做到,而你是我見過無數可能後最為恰當的人選。我是森林之神,我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強迫或者引誘你燒掉這篇樹林,說來自私,我真的很想,但我不能這樣做。”
“因為他在這裡。”古古,也就是烈火與灰燼的災難看向樹根旁那個蜷縮的男人。
“他的靈魂在這裡,我能夠清晰感受到他的記憶、情感,以及堅韌的靈魂。”
“他在阻止我,阻止我用他的女兒的手殺掉我,所以我隻能将你帶到這裡。”
希達站了起來,她很想笑,想笑神明的高高在上與荒誕。她說:“這聽起來是你的一面之辭,這裡是你的的靈魂故土,我不得不質疑眼前這位布朗先生的真實性。”
“也許他隻是你一個巧妙的僞裝呢?”
“在你的内部讀取一個偶然闖入森林的女孩的記憶,然後編造一個情感陷阱引誘她,聽起來更真實可信一些。”希達說道。
古古搖頭:“我不祈求你的信任。但我的确承諾,燒掉這一切,消滅我,他就會獲得解脫,這是我們都期望的。”
“他很痛苦,他被定格在了毒霧侵襲的每個瞬間。我需要你來消滅我,可他用盡一切阻止我,讓我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你。”
“這是交易,希達。”古古說着。
希達否認:“這不是交易,這是威脅。”
她看向地上那個佝偻的人,擡起頭:“讓他親自來和我說,我要聽他親自說話。”
“我理解你的心痛,希達,可他已經不行了。靈魂的痛苦讓他無法開口。”古古說着,神色寬厚。
“他可以,布朗·文爾利特是個不負責任的爛人,但絕不是任人擺布的廢物。”希達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