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達跟着菌靈走了很久,說實話她的體力真的瀕臨告罄了。緊繃的神經和過勞的肌肉讓她焦躁,在她正打算席地而坐,放棄這個引路的小家夥的時候,眼前這個蘑菇停了下來。
它挪動自己的小短腿,示意希達這就是終點,快看。
希達眯起眼睛跟随菌靈的目光,看向前方。
迷霧,又是迷霧。
迷霧堵住了前面的路,也擋住了希達的目光。
希達皺起眉頭,氣不打一出來,畢竟辛苦了很久走到的又是迷霧,或多或少都是要煩躁一下的。
不過下一刻,她的煩躁就被迫結束了。
可能是雲飄走了或者什麼的,有一絲、兩絲的陽光透過迷霧,像細線一樣穿進了這片林子。逐漸勾勒成一個人形。
高大、孱弱,像個男人。
他一搖一晃地向希達走來,看起來是跛了右腳。
然後不出意外地摔在了地上。
希達握緊了自己手裡的藥水,她隻有一瓶,放在空間袋裡很多年了,是林娜傑德給她調配的,最為純淨的濃縮火魔法。早些年的時候,希達還沒研究出空間魔法的具體用法,自己也不具備合格的元素感受力,林娜傑德就為她調配了這個,希望能在她外出闖蕩的時候用于防身。這些火魔法小瓶子幫助希達渡過了各種各樣的難關和險境,最後剩下一瓶。那是已經能偶熟練使用空間魔法的希達把這一瓶留下用做紀念。
她本來想把這個帶到自己變成老婆婆的時候,坐在搖椅上細數留念的。
看來是不行了。
希達警惕地靠近那個迷霧中的男人,手裡攥着火魔法瓶,心裡盤算着一旦他暴起傷人就丢瓶子出去。
距離越來越近,眼前的迷霧也越來越稀薄,稀薄到希達可以看清男人的臉。
希達放下了魔法瓶。她用不上這個了。
她一定不會對眼前這個人用這個東西的。
希達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他狼狽不堪,抽動着四肢想努力地爬起來。
他有一頭和希達一樣的,紅頭發。
他也是一個文爾利特。
那個種下玫瑰園,教菲莉娜做幹花的文爾利特。
也是那個舍棄責任,扔下重擔,輕易拆毀自己家庭中一切的文爾利特。
她們的父親,那位抛妻棄子的浪子,文爾利特的恥辱——布朗·文爾利特。
他現在像一個巨大的蛆蟲,拖着一身發臭的血痂,在地上匍匐。
希達頓在了他面前,以便于讓布朗看到她的正臉。
“你好,布朗。”希達說,“還認得我嗎?”
布朗睜大了眼睛,他的眼睛一樣湛藍,隻可惜長這樣的一個人身上。
他張合着嘴,從喉嚨裡擠出幾個斷裂的字句。
“水……”
他在要水,看起來快渴死了。
希達聽懂了,從空間袋裡取出水壺,對着他的嘴慢慢灌進去。她仔細打量着布朗的臉,就像打量一個陌生的流浪漢,她試圖客觀地從布朗身上的痕迹推斷出這個男人的悲慘遭遇。他想把他想象的悲慘,流浪、猛獸、孤獨、饑餓和寒冷,他遭受過這些,也遭受過更甚的事情,她想把它們想象成這世界上最殘忍最痛苦的事,卻又不忍心這樣做。
然後她好像突然意識到了這個人是他的父親。那個從來風流、從來從容的優雅男人。
希達别過頭去。
憤恨、暴怒、可憐、心痛,一下子都湧上她的心窩。
她該恨他的,一個抛妻棄子的男人,活該落到這樣的下場。
布朗喝了水,稍微舒緩了一點,感覺自己恢複了點力氣想要爬起來。
希達看着他,又低頭看看自己的絨布裙,眨巴了一下自己那雙和布朗一模一樣的眼睛。
他在叫,他想起來,也許趴着壓迫到了他的傷口,或者讓他呼吸困難。
于是希達攬過了布朗的手,用身體支撐起布朗殘破的重量,讓他靠在了樹根。
“你能說話嗎?”希達坐在布朗旁邊,輕聲問他。
布朗轉動自己僵硬的眼珠,瞟了希達一眼,又幹澀地吞了口水,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謝……謝。”
然後他把手伸向希達的方向伸出去,一下子拍到了希達手裡的水壺,水壺掉在地上 。
“啊……啊。”布朗好像沒有在意,繼續向前探手。
哦,他瞎了。
希達這樣想着。
他看不到我了,也不會知道我是誰。
這真好。
希達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整理好自己的裙子,從空間袋裡拿出療傷的藥水,還有一些幹面包。
“我幫你清理下傷口吧。這還有些食物,你需要這些。”
她沒等布朗用那些緩慢的動作或者僵澀的語言回應,自顧自地開始了清理和包紮。
越包紮她越感到悲觀,這個男人幾乎是沒救了。
“你怎麼會一個人倒在這裡?人類是沒辦法到這裡的。”希達一邊包紮一邊說着,她得思考些什麼,布朗為什麼會倒在這裡,他遭遇了什麼,他需要些吃喝……唯獨不可以想布朗的過去,不可以想那個在莊園裡意氣風發的文爾利特。
不然她的眼淚會掉在傷口上。
布朗沒回應她,也許他是想的,可他似乎做不到了。他的嘴巴裡吐不出完整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