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越說越瘋狂，它的嘴張得越來越大，聲音越來越高。它很想讓這些樹藤鎖緊，把這位高傲的龍神悶死在這裡，或者勒死在這裡，從他的那張嘴裡翹出點痛苦的回聲。

但它不能。無論如何它都要忍住，即使這會帶來烈焰一般的憤恨，然後這種憤恨會把自己燃燒殆盡，它也要忍住。

因為這是它給姐姐的禮物。姐姐一直在看着它。姐姐在這片森林的任何地方，看着它睡覺，看着它清醒，看着它為思念而痛苦癫狂，看着它對龍燃起仇恨，再看着它帶着欣喜若狂的仇恨之火歡迎龍神的到來。這是世界上最後的龍了，除掉他森林将不會迎來終結。

它想起在火焰中消亡的姐姐，它的名字也是古古。

在火焰中，姐姐隻留下了兩句話。

一句是，成為森林之神，古古。

另一句是，龍會帶來終結。

它不會坐以待斃，它不會讓龍帶來終結，而現在機會擺在它眼前，它可以終結掉龍。

但姐姐會制止它。

昨天姐姐告訴它了，不可以殺掉龍。

它要聽姐姐的話，因為它隻能聽到姐姐的話了。

那次火焰之後，它再也見不到姐姐，姐姐消失了。隻有午夜的時候，姐姐才會借用它的身體，稍微活動那麼一小會。沒有名字也沒有身份，隻是一個蘑菇而已。而它用着姐姐的名字、姐姐的身份，活在森林裡，它要擔起姐姐的職責，也就是森林之神的職責。

這太過分了。

這太殘忍了。

這太孤單了。

“你以為沉默會為你脫罪嗎？”

對面的沉默将古古徹底拉上了癫狂，它又舉起手想去拽自己的頭發，卻忽然停住。

“哦對，不行，一會姐姐要來了。”然後它哈哈大笑起來，“讓姐姐來審判你吧，它應該來看到你這個樣子。”

陰雲走了，月亮終于走到了它該在的位置，每天晚上它都挂在這裡，這是午夜的象征，也是歸來的鐘聲。

古古的表演像是被摁下了暫停。它的手腳無力地垂落。

那些小生物們也安靜下來。

“古古來了！”

“古古來了！”

它們小聲說着。

萊斯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了伫立在他面前的，一個溫和、甯靜的古古。

透過同樣的身體，萊斯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巨大又遙遠。

它是一隻巨大的菌靈，或者是樹靈。

它的頭發是樹葉，手指是根須，軀幹和腿看起來像蘑菇的組織。

這是森林之神，古古。

那位從最初的起點走到了今天的，古老的神明。

它說：“好久不見，萊斯。看來我弟弟給你添麻煩了。”

古古揮手，解開了籠子。

“它對龍有一些誤會，很抱歉，這是我的縱容所緻，可也多虧了這樣，不然我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你。”

“可我不得不見到你，萊斯。”

“自從烈火燒灼的那天起我無時無刻不在期待你的出現。”

“我失敗了。”

古古垂着腦袋，吐出這四個字，四個絕望又擲地有聲的字。

萊斯點點頭：“不意外。”不意外古古會說出失敗的字句，也不意外自己會在這個時間來到森林，見到古古。

古古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它說：“時間真可怕，你簡直判若兩人。”古古的記憶裡萊斯不是這樣的。沒這麼冷漠，沒這麼沉着，反而是個興奮的毛頭小子。有能力也有激情，帶着兩個肩膀的責任心挑起沉重的擔子。

當時讓他們真的覺得，這頭意外到來的龍真的足以讓他們寄托希望。

“怎麼說？”萊斯問道，他沒有什麼表情，隻是走出籠子，活動了下手腕。

“你看起來變可憐了。”古古說道。

這次輪到萊斯微微睜大了眼睛，他又很快調整了回去。

“沒什麼，隻是發現自己年輕的時候真的是太輕狂了。”

“你可千萬不要這麼說。”古古慌忙說道，“我們可不會拜托一個輕狂的人。”

萊斯搖搖頭。

“來吧，我們坐下聊。現在是當時所說的那個時候了，至少是我的時候。”古古把籠子的樹藤重組，編織了兩把座椅。

“我以曾經的森林之神的身份請求你，兌現你的諾言，抹除我。”

古古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