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慈掃了十幾份報紙,對現在的思想風格有了數。
她拿聞小蘭的本子、鋼筆和稿紙,也不是單純為了欺負她,而是打算寫點東西出來,不管能不能拿到契書作為證據,她都打算在報紙上造點勢,千禧年後的人,都清楚輿論的威力。
她要撕下聞大安一家的醜陋假面,讓更多的人看到他們的真面目。
聞慈擰開鋼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了第一個字。
聞慈一直寫到外面天色微黑,聞家人還沒回來,估計是不想看見她。
她拉開電燈,繼續寫,把小聞慈十六年的生命濃縮在短短兩千字内。
她從主人公小慈的父母雙親開始描述,她有當高炮兵的偉岸父親,有在炮火裡運送傷亡戰士的堅毅母親,還有一個把她舉在腦袋上,每天笑呵呵的爺爺。
聞慈文筆還不錯,簡潔生動,不會讓人膩煩,短暫兩段後,便讓小慈的人生急轉而下。
因為一場慘烈的戰争,父親犧牲,半個月後,母親也犧牲了,他們葬身在了安南的炮火裡,消息從電話裡傳來,爺爺和小慈悲痛不已。
但生活的災難遠遠不止這些。
曾抛棄父親的親生爺爺和大伯半夜摸進家裡——聞慈當然不知道聞老頭是不是抛棄了聞長明,但她這麼寫,是為了突出他的猙獰面目。
他們打傷小慈,搶走所有撫恤金,間接導緻本就病重的繼爺爺死在了那場寒冬。
小慈看到了他們的行徑,他們本想殺死她,沒想到她被打傷腦袋,直接失了憶。
再往後,小慈的生活就泡在了苦水裡。
聞慈不用構思,濃烈的情感就從她的胸口勃發出來,這是原身曾經的感受,她能做的隻有克制,讓這篇小說更理智、可信,而不是隻顧着自己宣洩。
故事的結尾當然不能是小慈死在了郊外的湖裡,她寫,因為一場救人的意外,組織發現了這家人的真面目,他們出現、拯救小慈、将這家人繩之以法。
前半段是悲哀的地裡黃小白菜,後半段,就變成了歌頌之歌。
聞慈寫到這裡,深吸一口氣,抹了下通紅的眼睛。
這樣應該是可以的吧?她想了想,又翻了翻其他報紙,往裡面謹慎地插了幾句合适的标語。
聞慈覺得寫得還不多,但她也沒把所有希望全壓在這份報紙上。
能上報是錦上添花,不能上報的話,也沒什麼大問題,大不了直接上告。
總之,聞大安一家要是搞不下去,她誓不為人。
聞慈本想把小說撰抄到稿紙上,但手裡總共才幾張,抄一遍都不夠,正想着從哪兒弄點錢來,忽地想起,孫大娘離開醫院時給她塞了什麼。
她掏了掏兜,摸出六塊印着大白兔的藍色奶糖,底下還有一小卷紙,拆開一看,是一張十塊面值的大團結。
聞慈有些感動,她想了想,把寫好的稿子撕下來,折好揣進口袋,這才拿着錢出門。
家屬院附近就有供銷社,聞慈進去買了本紅格子稿紙,隻花了一分錢。
這個物價讓來自半世紀後、少年時就随母親定居歐洲的聞慈沉默,也太便宜了,不過想想這時候祖國人民的月工資才二三十塊,好像又理解了。
聞慈這次回到家,聞家人都到齊了。
聞小蘭發現自己的東西被搬了出來,正在跟陳金花生氣,陳金花正哄着她,剛情緒好了點,見聞慈回來,又成了一點就炸的炮仗。
“聞慈!”她氣沖沖地站起來,“你憑什麼住我的房間!”
“憑我救了軍區領導家孩子,”聞慈張口便回。
聞小蘭一愣,清秀的臉登時紅了,“你!你!”你個半天不知說什麼。
她又看到聞慈手裡的稿紙,更氣了,“稿紙哪來的?你還拿了我的錢是不是!”
“你媽把你的錢早藏起來了,”聞慈似笑非笑,說完這一句,她懶得和這幾人多費口舌,拿起桌子上打開的一盒餅幹,直接端走當自己的晚飯。
聞小蘭看着她的動作,目瞪口呆,狠狠跺腳,“爸,媽,你們看看她!”
聞小聰已經從爸媽那裡聽說了聞慈的改變,但親眼看着,還是有些詫異。
但他不在乎這個,他心裡現在揣着更重要的事兒。
見聞慈關上單間的門,他朝聞大安使個眼色,“爸,你看我們下午說的事兒——”
……
聞慈拉開燈,把床尾的空箱子當桌子,往稿紙上抄稿子。
她的字迹算得上好看,但特意放慢速度,寫得橫平豎直,像是初學者有點笨拙的樣子,還沒抄到結尾,鋼筆裡的墨水就沒了,她不得不站起來。
推開單間的門,就看見聞家人正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什麼。
聞老頭還是往常那樣,快速地看她一眼,就低下頭去喝酒;聞大安神色正常,不過他一向會裝;陳金花是心情寫在臉上的人,看她一眼,眼角眉梢都寫着得意。
肯定是在算計什麼,還是和她有關的,聞慈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
她又看聞小聰和聞小蘭,前者滿面紅光,和下午驚慌的樣子迥然不同,後者完全高興起來了,掃她一眼,便高昂着開口,“讓你搶我房間,死丫頭,你不知道吧——”
話沒說完,就被聞小聰狠狠掐了下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