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杉的猶豫如同窗外漸濃的夜色,随着時間的流逝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發沉重。時針悄然滑過十點,在寂靜中發出輕微的咔嗒聲。白雲杉站在書房門前,右手懸在半空,指節微微發顫。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他卻遲遲沒有按下去。終于,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書房的門。
客廳的燈光傾瀉而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向前邁了一步,拖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轉身的瞬間,那個筆直的身影就撞入眼簾,白景暝跪在客廳與餐廳的交界處,低垂着頭,紋絲不動。燈光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鋒利的陰影,将他的輪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白雲杉的喉結上下滾動,舌尖泛起苦澀。那些在書房裡反複推敲的語句,此刻全都碎成了齑粉。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布料在掌心皺成一團,如同他此刻糾結的心緒。
就在他躊躇不前的刹那,白景暝緩緩擡起了頭。四目相對的瞬間,白雲杉怔住了。那雙眼睛裡沒有想象中的憤怒或委屈,隻有一片令人心驚的平靜,仿佛深潭般不起波瀾。片刻之後,白景暝又垂下眼簾,仿佛剛才的對視從未發生過。
白雲杉機械地走到餐桌旁,指尖觸到冰涼的桌面才回過神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所有的言語都堵在喉嚨裡。餐廳裡的座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在寂靜的空間裡格外刺耳。
看着跪在身旁的景暝,白雲杉的思緒突然飄回了基地的歲月。那時的景暝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三天兩頭就能惹出新的禍事來。記憶裡,David每次接到他的電話時,總會先重重地歎一口氣,然後抱怨道:“又來了。”然後不情不願地放下手裡的事,去隊裡把那小子拎回來。然後門一關,少年會走到書房的牆角,面朝牆角跪省。有時他會坐在書桌前繼續批閱文件,聽着身後少年逐漸平穩的呼吸聲;有時則直接把門一鎖就出去辦事,任由那個倔強的身影獨自面對空蕩蕩的牆壁。一個小時,三個小時,甚至整整一個下午。
那時的規則多麼簡單明了,是非曲直泾渭分明,懲罰也是直接了當。跪省就像馴鷹人熬鷹的過程,日複一日地打磨着少年身上那些桀骜不馴的棱角。
可歲月如流,光陰似箭。曾經那個莽撞沖動的少年,早已在時光的淬煉下成長為獨當一面的男人。現實的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太多事情都處在暧昧的灰色地帶。立場不同,對錯便可能完全颠倒,就像此刻他們之間的僵局。
望着身旁這個挺拔如松的身影,白雲杉恍然驚覺,雖然他的景暝仍舊會遞上藤條任他責罰,但那些曾經行之有效的管教方式,在這個成熟的男人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規矩和責罰或許能馴服一個叛逆的少年,卻永遠無法解開兩個成年人之間的心結,甚至會成為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高牆。自己也不再是那個在基地能夠掌控一切的長輩,權力的天平早已翻轉,那個曾經需要他庇護的少年,早已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掌權者。
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已悄然改變,隻是自己未曾意識到,就像此刻,他願意跪在這裡,不再是跪省,不再是出于畏懼,而是他主動選擇退讓一步,給他們之間留下一個好好談談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