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沉默中緩慢流逝,直到空氣中的緊繃感漸漸沉澱。白雲杉沉默許久,終于長長呼出一口氣,胸口的郁結似乎随着這口氣散去了些許。
他擡起眼,目光落在白景暝身上,忽然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景暝,你長大了。”同樣的六個字,卻承載着截然不同的情緒。幾天前說這話時是欣慰,如今卻隻剩無奈。“是啊,我攔不住你。”白雲杉自嘲般地搖搖頭,眼底閃過一絲痛楚,“人要有自知之明。”
他猛地擡頭,恍惚間又回到那年費城的會客室裡,冰冷的地闆硌着膝蓋,他低頭跪在三叔面前,等待即将到來的懲罰。而三叔隻是随手将皮帶扔在了一邊的襯衫上,然後繞過他打開了會客室的門。
他剛想反駁,便聽三叔接着說,“是我沒有自知之明。”這句話像一記悶雷砸在白景暝心上。那時,這句“自知之明”是給他的訓誡,而現在....
現在,三叔卻用這句話審判着自己。
白雲杉輕聲說完,轉身的瞬間肩膀幾不可察地垮了一下。他的腳步很穩,卻帶着說不出的疲憊,就這樣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白景暝呆立在原地,直到智能門鎖“咔嗒”一聲合上才如夢初醒。他幾步沖到窗前,“唰”地拉開窗簾,然後推開玻璃窗。濕熱的空氣裹挾着桂花香撲面而來,夕陽将整個小區染成橘紅色。
他看見白雲杉的身影從右側單元門出現,沿着花園間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緩步前行。不過二十米外,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靜靜停在花園前的車位上。
白景暝的心髒突然劇烈跳動起來,血液沖擊着鼓膜發出轟鳴。他單手撐住窗台縱身躍出,赤裸的雙腳陷入松軟的草坪,他三步并作兩步穿過花園,跳過低矮的栅欄,前腳掌踏上小區步道時,被烈日炙烤了一天的柏油路面還殘留着灼人的溫度,燙得他腳底一陣刺痛,但這痛感反而讓他更加清醒。
發動機的嗡鳴聲在暮色中格外刺耳,像一把鈍刀鋸着他的神經。車燈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扭曲地投射在路面上,像個可怖的怪物。他張開雙臂攔在車前,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鐵鏽般的血腥味。赤裸的腳掌緊貼着滾燙的柏油路面,皮膚似乎都要與路面融為一體,但他紋絲不動,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隻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洩露了他内心的波瀾。
擋風玻璃後,白雲杉的手指死死扣住方向盤,骨節泛白得幾乎透明。他眯起眼睛,透過擋風玻璃注視着面前的人。
最初,小區依舊如常。遛狗的老人慢悠悠地經過,手中的牽引繩松松垮垮;幾個孩子追逐打鬧着跑過,手裡的玩具在飛舞;誰也沒有注意到這輛靜止的黑色轎車前站着的人。
直到在對視之中,白景暝的雙膝緩緩彎曲,跪了下來。膝蓋接觸地面的瞬間,灼人的溫度順着膝蓋往上,細小的碎石嵌入血肉,但他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