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說道:“多謝二娘教誨。”
柳氏說道:“躺着吧,少什麼缺什麼,隻管來和我說。”
江氏答應了一聲。柳氏又坐了一會兒,見江氏精神雖不濟,氣色還尚可,不敢多坐,怕勞累了她,又囑咐了一番才回去。柳氏出了正房走到廊下,小蘭和玉婷慌忙起身,柳氏笑對二人道:“用心服侍,等事完了,少不了你們的賞。”兩人答應了一聲。江氏趁人不注意,悄悄與玉婷丢了個眼色。
看看到了九月底,晚間江氏發動起來,整嚎了一夜,于十月初一辰時三刻生下一個小厮兒。穩婆抱着個紅被子到外間來,喜道:“恭喜老爺奶娘大爺,是個哥兒,母子平安。”
衆人大喜,都站起身去看,柳氏正要伸手接,見知觀要接,又縮回了手。知觀年過半百,才得這麼一個孫子,如何不愛。一隻手緊緊抱住,另一隻手輕輕掀開被子角兒,看見一個粉紅孩子,閉着眼,嘴角一撇一撇。知觀喜得什麼似的,笑道:“吩咐下午,阖家大小男婦,俱是一兩銀子的喜錢,大奶奶院裡的,除了方才的一兩,每人另賞二兩銀子。”又與了陳媽媽五兩銀子謝錢,喜得陳媽媽趴到在地上亂磕七八個頭。正說着話兒,那孩子忽然的哭叫起來,倒唬了知觀一大跳。
許奶奶笑道:“老爺不會抱,把孩子給我吧,讓奶娘帶着去喂奶。”
許奶奶接過孩子遞給奶娘,奶娘自去裡間喂奶。
許奶奶說道:“等了一晚上,衆人都熬得乏了,都去休息吧,我去裡頭看看雲姐兒。”又回頭對繼仁說道:”這幾日你媳婦不能見人,你在前面用心讀書,不要生是非。”
繼仁答應了一聲。
知觀道:“你母親的話就是我的話,但有一點風聲傳到我的耳朵裡,腿我也打折了你。“
許奶奶說道:“大喜的日子,說這些話做什麼。”
知觀這才不做聲,自回上房補覺。繼仁不能進暗房,也隻好去前頭書房睡覺。
許奶奶見人走了,要叫柳氏一同去看江氏,卻不見人。許奶奶心道:“她怎麼走了,也不言語一聲兒。”自轉身進了暗房。饒是已經收拾妥當,房中還聞得見血腥味兒。許奶奶走到前頭,見江氏包着頭,睡在床上,許奶奶看了一回,又囑咐了一回,就要回去。才出了暗房門兒,忽然的聽見有人說笑,許奶奶站住聽了一會兒,竟像是柳氏的聲音,循着聲音悄悄走過去,卻是奶娘的屋子。許奶奶站在門口兒,往裡一看,見柳氏坐在炕沿上抱着孩子,與奶娘一頭說一頭笑。那孩子想是剛吃過奶,睡得極沉。
柳氏抱着孩子又是愛又是喜歡,正要拿嘴親那孩子,聽見一聲咳嗽聲,擡起頭見許奶奶站在門口兒,慌忙站起身,讪笑道:“奶奶來了。”那奶娘早站起來立在一邊了。
許奶奶進了屋子,走到柳氏跟前兒,就着柳氏的手看了看孩子,果然睡得香甜,看得許奶奶心中發軟。看了會兒孩子,又吩咐了奶娘幾句,許奶奶要起身回去,見柳氏還有些戀戀不舍,許奶奶說道:“慌什麼,你再坐會兒。”說着,一徑往上房去了。
晚間許奶奶讓青黛紫蘇端着食盒子,親自走到江氏這邊來,進了暗房,見江氏包着頭靠在床上,胳膊裡摟着孩子。江氏慌忙起身,許奶娘忙道:“快别動,看驚醒了孩子。”江氏聽了這話才不動了。許奶奶讓人放桌子,又要青黛紫蘇将食盒子打開,一樣一樣整鋪了一桌子,又親自端起一碗細粥,拿匙子舀起一匙子,輕輕吹了吹,送到江氏嘴邊。
江氏吃了一口,笑道:“母親親自來看我,已經是當不起了,怎敢勞煩母親親自動手。”
許奶奶見江氏執意不肯吃,将碗遞給青黛,笑道:“你來侍候大奶奶吧。”
青黛接過碗,紫蘇布菜,江氏還要推辭,許奶奶笑道:“你再推辭,我就惱了。”
江氏就不再辭,許奶奶抱着孫子坐在外間,先問了丫頭江氏的飲食起居,又問了一回奶媽,正說着,見小丫頭将桌子端出來,許奶奶将孫子交給奶媽,進去看江氏。許奶奶見江氏精神還好,又囑咐了一回才回去。自這日之後,江氏坐暗房的一個月,許奶奶也親自去看了十來回,每日茶飯都要過問,青黛紫蘇日日晚間都要去服侍江氏。江氏心中甚是感激,私底下與向媽媽說道:“親娘也不過如此了。我從前還不知道奶奶竟是這樣一個和善人,隻是見她對二娘處處忍讓,一味隐忍,心中很不以為然,後來又見她那些作為,才知自己大錯特錯。奶奶真正是個寬厚人,不似那等兩面三刀、藏奸的小人,明着是蜜糖,暗裡是砒霜。這世上有幾個婆婆能如此對待兒媳的,說句不中聽的話,就是親娘,也沒有這麼妥帖的。不說平日那些疼我的事,就說眼下這件,按理說,二娘是大爺的生母,待我還該有幾分的偏愛,自我生産到今日,卻一日也沒有來看過我,但來隻是看孩子,想起來真讓人心寒。”
向媽媽笑道:“奶奶想這些做什麼,左右當家的是許奶奶,不是她柳二娘。将來老奶奶老爺百年了,若是不分家自然有不分家的過法兒,若是分了家,奶奶是正經奶奶,還看誰的臉色。柳二娘就是有三頭六臂,也越不過奶奶。大爺是個糊塗人,耳根子又軟,隻要奶奶把得定,大爺又能怎麼樣呢,更何況現在又有了哥兒了。奶奶隻管放寬了心,月子裡多思,容易頭痛,落了病根兒不是玩的。”
因為江氏生子,柳氏也有一個多月不曾出門,這日走來上房,對許奶奶說要家去看看弟妹。許奶奶拿了幾匹布、一身衣裳、并其他東西一并交給柳氏帶回去,與她弟弟賀喜。柳氏收下了,當天坐了轎子回娘家。進了門,先見一個容貌秀麗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立在柳二奶奶身後,穿大紅妝花通袖袍兒,底下綠織金的裙子,頭上帶着梳背兒、滿池嬌金觀音挑心、勒着紫銷金珠子箍兒,斜插一隻金嵌青石寶石钗,戴金菊花兒鑲紅寶石墜子,粉妝玉琢一個美人兒。柳氏心道:“我倒不知道馬逢春還有這麼一個女兒,怪道媽一定要和他們家做親,這等姿容,當真難得。”
柳二奶奶笑對媳婦說道:“這是你姐姐,她在許家,不常回來。”
馬氏聞言,忙上前向柳氏福了一福,叫了聲“姐姐”,真是聲如黃鹂。柳氏忙扶住了,笑道:“妹妹好個模樣兒,連我看了都要沉醉了。”一句話說得馬氏嬌羞滿面,不能言語。
柳二奶奶笑道:“你妹妹是斯文人,不像你成天胡謅一氣。幾時要你過來,知道你府中忙亂,聽說添了一位公子,我也給你道喜了。”說着,也忍不住笑了。
柳氏笑道:“托母親的福,媳婦生了一位小相公。真是仁哥兒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媽沒見,真是喜歡死人。”
柳二奶奶說道:“論理,我也該親自上門向許奶奶道個喜,隻是近來事多繁忙,也沒親去,等滿月的時候兒一并再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