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投機半句多,王保保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張無忌,隻得氣鼓鼓地閉上嘴。張無忌見他不說話了,其實心中是有一些擔憂————她不怕死,但是害怕被折磨。她有心想要引王保保多說一些話,但是此時,她身上的寒毒發作了。
張無忌難以控制地渾身發抖,牙齒上下打戰,臉色青白,隻覺得突然之間,自己如同在寒天臘月裡,毫無防備地掉進冰河之中,隻覺得渾身上下都被冰針刺入,不停地在骨頭上刮擦。
馬車就這樣大,兩人不說話之後,便隻有馬車行走的聲音。張無忌此時的異樣,王保保自然發現了。但是他記恨剛剛張無忌擠兌她,看見張無忌臉色發白,他心中一想,覺得她的模樣與中了玄冥二老寒毒的人的症狀頗為相似————倒不如說,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王保保不由得拍着手大笑起來:“哈哈,你竟然中了鹿杖客的玄冥神掌!”說着,他便想要走到張無忌面前,輕佻地想要去摸她的臉。
張無忌疼得沒有力氣,沒有在馬車上疼得流淚打滾,已經是在王保保面前,想要保全武當的面子。她聽見王保保好像在說話,但是,實在是太疼了,她感覺腦子裡好像有人在用冰錐攪動,疼得耳中嗡鳴,根本聽不清王保保在說什麼。她隻是勉強擡起眼皮看了王保保一眼,看見他鬼鬼祟祟地靠近,還伸出手來摸她,便偏了偏頭躲過王保保的賊手之後,又咬咬牙,提起一點力氣,要把王保保推開。
馬車疾馳在山路上,本就有些颠簸不平。王保保不會武功,底盤不穩,又被張無忌一推,竟真的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險些滾出馬車。
本來,王保保覺得張無忌對他的态度很是特殊,于是綁了她來,除了想威脅一番武當衆人外,還真有一些想把張無忌帶回去做他的玩伴。但是,被張無忌這樣一推,王保保的心頭便如同夏天的山林,一下子燃起了野火。他憤憤地看着張無忌,正想要說點什麼,此時馬車一停,苦頭陀又探頭進來,對王保保比劃着什麼。
王保保冷哼一聲,冷着臉跳下了馬車。然後,張無忌便感覺自己被一個人抱下了馬車。她勉強打起精神,發現是苦頭陀抱着自己。雖然她已經疼得沒有辦法進行清晰地思考,但是内心隐約知道,苦頭陀就是逍遙右使範瑤,總不會害她,因此竟然不像是對王保保那樣抵觸。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被苦頭陀抱住之後,張無忌感覺自己體内冰冷如蛇一般的内力,一點一點地從她與苦頭陀肢體相接的地方流了出去。雖然還是冷,還是疼,但總比之前要好多了。她終于能提起一點精神,看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苦頭陀把張無忌抱下馬車之後,拔出腰側的匕首往馬臀上狠狠一刺,拉車的馬吃痛之下,撒腿就跑,帶着那輛頗為豪華的馬車直直沖出路邊。夜色暗沉,張無忌沒能看見那輛馬車最後如何了,隻是過了一會,聽見了馬的哀嚎,以及一聲巨響————似乎是馬車散架了。
然後,苦頭陀抱着張無忌沿着道路行走,走進了一個路邊的小酒館之中。王保保已經坐在裡邊,冷着臉喝酒。看見王保保的視線掃了過來,張無忌立即趴在苦頭陀的肩膀上,作虛弱狀。王保保見剛剛張無忌疼成那樣,都不給他近身,見到他靠近都要強提一口氣把他推開。張無忌這無禮的漢女,怎麼在這又醜又兇的苦頭陀懷裡這樣安靜?于是,王保保便問:“你可是點了她的穴道?”
苦頭陀抱着張無忌,沒法比劃,隻得搖搖頭又點點頭。這下子王保保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隻得坐着獨自生悶氣。
在白天的時候,王保保還穿着漢人的服飾,但或許是到了晚上,他不想要再遮掩自己的身份,便已經換回了蒙古人的裝束。他們這一行人,一個蒙古頭陀,一個蒙古貴族公子哥,這蒙古頭陀懷裡還抱着一個漢族裝束的小姑娘,怎麼看怎麼古怪。但是,這店家好像覺得這極為正常,不僅沒有說出任何話語,反而十分殷勤地為王保保準備飯菜。
張無忌不想要理會王保保,但是王保保卻一直要來招惹她。張無忌被寒毒折磨得沒有力氣,閉着眼睛趴在苦頭陀肩膀上。王保保見狀,酒也不喝了,走到苦頭陀身旁,一會要摸張無忌冰冷的臉蛋,一會又要摸張無忌冷得像一坨冰的手。
張無忌心裡煩死他了。但是又覺得再把人推開不劃算,推開他一次他還能再走過來摸第二次,倒不如先讓他摸個夠本。而且,張無忌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摸的————一塊冰有什麼好摸的?
也是張無忌被痛糊塗了,如果她還清醒的話,應該能感覺到,王保保這種行為就好像被所有貓都嫌棄,隻能抓一隻剛被拆彈,麻藥還沒退的貓來上下薅的人十分相似。而張無忌呢,此刻就是那隻麻藥還沒退的貓,隻能任由王保保上下其手。
張無忌閉着眼睛,不知道是寒毒不再逞兇了呢,還是疼得已經麻木了,險些昏昏沉沉地便要睡着了。
此時,她突然聽見店家說:“老人家,我這兒……酒菜都被這位貴人吃完了,你即便是要進來,我這裡恐怕也沒法招待你啊。”
“更深露重……我們都是老弱婦孺,不求有一杯熱酒暖暖身子,隻盼望店家行行好,讓我們進去歇歇腳。”一個老婦人的聲音說。
聽見這話,張無忌下意識覺得不太對,但是她的大腦一片混沌,隻感覺好像有一尾小小的遊魚,從她的手中遊走了。她伸手去抓,卻抓不住那滑溜溜的小魚。
張無忌閉着眼睛,看不清室内的暗流湧動。那店家似乎是認識王保保,并且對他頗為畏懼。王保保呢,對張無忌上下其手了好一會兒,張無忌也不曾回應他。他不免覺得有些無聊,又坐回位置上喝酒。見到有人要走進來,他擡頭冷冷地看了一眼,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