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這希望已經千瘡百孔。
她聲音微微發抖,朝着趙懷霁問道:
“王爺可知,前幾日是妾身回門的日子?”
她說得極輕,可趙懷霁卻一頓,神色一瞬間凝固了。
他……竟忘了。
此次江南之事匆忙,他走得急,走得時候他想着狸貓換太子一招,便沒有記得回門之日的時間。
走的時候除了讓羅醜扮成他之外,其餘的事情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趙懷霁喉結微動,心頭忽然湧上一絲莫名的酸澀,又夾雜着一抹不自覺的懊惱。
她竟是與羅醜回的門。
她在沈府中,面對的,聽見的,依靠的,甚至連那日牽着她手走下馬車的人——
都不是他。
可這情形,終究是他自己造成的,他竟無從反駁。
他薄唇微抿,斂去眼底翻湧的情緒,語調恢複溫和:“江南事務緊急,我走得匆忙,确是疏忽了。”
“我會補償你的。”他緩緩道,似是想要安撫,“你勿要多想,此行确實事關公事,絕無其他緣由。”
他的語氣依舊沉穩,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彌補。
沈秋辭沒有再多說。
她露出了一個笑容:“王爺所言,自然如此,妾身不會多想。”
稍作停頓,她眉眼微斂:“日後,妾身亦不會再叨擾王爺。”
沈秋辭言辭溫婉,恭敬得無可挑剔,可落在耳中,卻帶着某種無法言明的冷淡與疏離。
說完,她緩緩福身行禮,姿态一如既往的端莊,旋即轉身離開。步履不疾不徐,長裙曳地,仿佛與這寂靜的書房再無半點牽扯。
書房内,仍餘着她曾彈奏琴音的微弱餘韻,可她卻不曾帶走那張琴。
趙懷霁卻沒有提醒她,目光微動,他用手緩緩撫過了琴弦。
琴弦之上,似乎還殘存着一絲溫度,仿佛她指尖曾落在這裡,溫熱未散。
他靜靜地看着琴,心頭似有一絲極淡的不安悄然浮起。
可這不安具體為何,他卻一時說不上來。
之後,兩人的交流越來越少。
一日複一日,相見不過寥寥數次,偶然碰上,也隻是客氣地寒暄幾句,禮數周全,情分全無。
偶爾,趙懷霁會踏入她的院子,言辭淡然,卻會讓她撫琴。
沈秋辭從未自作多情地彈《破陣》。
可不知為何,他卻偶爾會點名要她奏這首曲子。
她也彈了,隻是再無從前的情境。而他也隻是微微阖眼,似乎在聽琴,但似乎又不僅在聽琴。
她的指尖仍舊撥動琴弦,曲調依舊是那首曲子,可這琴音裡,不再藏有她的期待,也不再有任何可以被捕捉的情意。
時光流轉,兩人之間的關系竟越發像是一對典型的皇室宗親夫妻。
相敬如賓,守禮有度。
除去必要的交流,兩人之間幾乎不曾交談。她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再涉足不屬于她的地方,不再主動靠近,不再試圖踏入他的世界。
她偶爾也會想起過去的某些片段,想起曾經那場短暫的錯覺,想起那個假扮成他的“趙懷霁”曾給過她的溫柔與體貼。
可最終,她不過自嘲一笑。
不過是妄念一場,終究不過癡心妄想罷了。
她想,她不該再去期待什麼。
隻要趙懷霁仍舊維持着對她的體面與尊重,讓她穩穩當當地坐着瑞王妃的位置,她便該知足了。
再沒過多久,瑞王府裡多了一個新面孔。
一個半張臉毀去、眉目陰鸷、形容似修羅的侍衛。
府中人避而遠之,唯恐多看他一眼,可他卻始終沉默無言,謹守本分。旁人喚他羅醜,無人知其來曆,隻知他自出現以來,便日日伴在王爺身側,聽命行事。
沈秋辭從未與他多言,亦未曾在意過他的存在。
可她卻敏銳地察覺到,趙懷霁似乎總是在對他說些什麼。
那些吩咐的話語,在她靠近時便會驟然收斂,而那羅醜,每每見到她,便如避諱一般,沉默地行禮,旋即退去,從不逗留。
她覺得奇怪,卻未曾細想。
她已然無心去深究任何事了。
趙懷霁似乎是心存補償,雖與她言語不多,卻時常在出府後帶回些小玩意予她。
金絲步搖、雕花玉珮、江南瓷瓶,甚至偶爾會帶回些她從未提及卻恰好喜愛的物什。
他不多言,也不解釋。
而她隻當這些是他一時興起的施舍,也未曾拒絕,照單全收。
原以為不過是短暫的随意贈予,可他竟堅持了很久,久到她以為這便是他們相處的方式。
直到沈府覆滅,沈秋辭被休,再接着她身死。
兩人之間,也就緣盡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