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半晌,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那一聲“大黑”像是一枚無聲的石子,落入了他那向來幽深無波的心湖裡,泛起細碎的漣漪。
可他還未來得及細想,下一刻,一具柔軟的身體便毫無預兆地撲入他的懷中。
羅醜霎時僵住。
沈秋辭帶着淡淡的酒氣,鬓發微亂,衣袖滑落了些許,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她的身子輕輕貼着他,溫熱的呼吸透過衣料,帶着些許醉意的酥軟。
她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入他耳中,仿若一根羽毛拂過心尖。
“面孔……隻是皮囊。”
她頓了頓,眸光微微晃動,似霧裡氤氲的月色,朦胧不清。随即,唇角微微揚起,緩緩地、鄭重地補了一句——
“況且,你又不醜。”
羅醜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緊。
他的眼底掠過一絲晦澀的情緒,月色映着他蒼白的臉,投下些許陰影,仿佛隐匿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波動。
——“你不會害我。”
她低聲呢喃,像是夢中的呓語,軟軟地灑落進他的心底。
他的身體依舊僵硬着,腦海中一片空白,明明酒未沾唇,卻比她更醉了三分。
她是真的醉了,意識飄忽在高空,像是遊絲般的風筝,身子卻沉重而緩慢地抱住他。
像是在回應——
回應那場絢爛的燈火下,他給過她的擁抱。
沈秋辭抱着他。
她覺得他不會害她。
是因為他們相似?
還是因為——
他們都曾跌入過塵泥。
風拂過廊下,夜色漆黑,枝葉間斑斓的光影搖曳,落在她半阖的眼睫上,細碎得像是滿天星火。
沈秋辭緩緩擡頭,霧蒙蒙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
她笑意未散,似乎完全不顧自己還窩在他的懷裡,伸手便去撥弄他的臉。
那動作帶着幾分醉意的随意,又透着一絲不自知的親昵。
“你要多笑笑。”
那場燈火下的笑容多好看啊。
羅醜睫羽輕顫。
他的眼前,似乎隻剩下她的身影。
她眼眸朦胧,眼尾暈着些微醉态,聲音輕柔得如同夜色下的一縷風,吹散了他所有的防備。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此刻隻映着他一個人。
她是真的醉了。
醉得不清醒,醉得毫無防備,醉得竟在不知不覺間,帶着幾分孩子氣的頑皮,撥弄着他的臉。
她的手指滑過他的側頰,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她指尖觸碰到的觸感,卻讓她微微一頓。
不像是皮膚……更像是某種光滑的面。
她眉心蹙了蹙,神色間透着一絲遲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可醉意讓她的思緒變得遲鈍,腦海中模糊得像是被酒霧籠罩,她懶得去深想,便随意地抛在腦後,繼續順着指尖的觸感探去。
正在她的手指快要觸碰到他的唇的時候——
忽然間。
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他的手掌幹燥而炙熱,仿佛帶着某種壓抑至極的克制,将她微涼的手牢牢扣住。
羅醜垂眸:“小姐醉了,外面涼,該回屋了。”
沈秋辭還沒反應過來。
下一瞬,她竟被他打橫抱起。
天旋地轉間,她隻覺整個人驟然騰空,被他穩穩地撈進懷中。
她愣了愣,酒意翻騰,半晌才反應過來,手臂下意識地攬住了他的脖頸,像是要尋個支撐。
羅醜的身軀很穩,肩背寬闊,懷抱裡帶着一種沉靜的暖意。
他步伐沉穩,懷中之人卻因醉意,别别扭扭地圈着他的脖子,偶爾蹭着他衣襟的溫軟發絲。
拂得他心底一陣燥熱。
他強忍着心緒的起伏,抱着她步入屋内,将她輕輕放在床上。
那動作小心翼翼,竟比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做完這些動作,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何時真成這幅軟心溫情的模樣?
簡直是裝模作樣。
他心裡鄙夷,明明易容出來的面如惡鬼,手裡的動作卻輕柔無比。
正當他要走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衣袖再次被人拽住了。
溫和端莊的小姐醉了酒,面容绯紅,眼神迷醉,但是嘴裡一張一合,卻說着動人的話。
“别走啊,羅醜... ...”
“陪陪我吧,我沒有什麼人了。”
重生回來,能說幾句掏心的話的,居然還找不到幾人。
趙長宴或許算個?
但是他太神秘了,她看不透,這人嘴巴裡講的話,也沒幾句真的。
沈秋辭把那人的影子甩出腦海,然後便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面容冷然的男子。
羅醜望着她。
清冷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棂,灑落在室内,映出細碎的光斑。
窗紙微微顫動,風起,卷起一絲醉酒的馥郁,裹挾着檐下夜花的暗香,悄然彌漫。
那氣息氤氲成一張無形的網,纏繞住他,令他無處可逃。
她這一次沒有再望着别的地方,而是直愣愣地、一動不動的、滿心滿意地... ...
隻看着他。
她的眼瞳裡隻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