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貞未動，隻是目光微垂，似乎不願多作理會。

就在衛昭快要走過他身側之時，他忽地偏首，輕聲對魏貞說道：

“魏公公可是來恭喜陛下冊封賢妃？”

魏貞指尖微顫，臉色比方才更顯蒼白幾分。

衛昭頓了頓，似是覺得不過瘾，唇角譏诮更甚，惡意昭然若揭：“倒也巧，末将方才也道喜了一番。”

見魏貞不發一言，他英氣俊朗的面容上的笑容更甚，随即不再停留，邁步出了禦書房。

待衛昭離開，趙硯行翻閱着案上的折子，語調淡漠：“魏公公此為何事？”

魏貞的唇色發白，神情難得帶上一絲失措。

他的聲音甚至微微發顫：“奴才鬥膽請問陛下，因何納李氏入宮？”

他掌管宮中選妃冊籍，凡未嫁世家貴女，皆需列入遴選之列，可李婧朦已是二十五歲的“老姑娘”，論年歲早該錯過宮選之期。

她雖出身太傅之門，然宮中秀女遴選自有規制。

而且——

她明明不在遴選的冊子上。

他千挑萬選把她篩了出去，她怎會還是入宮？

魏貞的手指死死地攥緊，掌心幾乎被摳破。

趙硯行依舊沉靜如水，連擡眼都未曾。

他語調不緊不慢：“賢妃乃朕的故交，自幼相識，彼時諸多波折，如今選秀，朕特意詢問過老師，太傅亦深以為然。”

他随手翻過一頁奏折：“她雖不在冊，然太傅之女，自是知書達理，品性端莊，封為賢妃，實至名歸。”

趙硯行語氣從容，可話裡透出的意味，分明是不容置喙。

他不疾不徐地說着話，擡眸望向魏貞，目光卻帶着些許興味。

像是在細細欣賞魏貞此刻的狼狽。

魏貞唇微微張開，似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半晌，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面上突然又浮起了一貫的陰柔笑容：“陛下聖明，太傅之女确實是極為合适的。”

他的笑意愈發柔美，語氣也帶上些許遺憾：“柔妃亦是奴才精挑細選的合适人選，陛下一日納兩位佳人，誠乃國之盛事。”

魏貞的眉眼間似笑非笑：“隻是可惜，沈氏女早被先帝賜婚瑞王殿下，若無此樁婚事，想來她亦是極為合适的人選……”

趙硯行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驟然冷冽如霜，淩厲地落在魏貞身上。

魏貞卻依舊微笑着，仿佛全然未覺那股壓迫感，甚至，眼底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挑釁。

趙硯行眸色微沉。

他突然低聲道：“魏公公既然也覺得賢妃合适，朕今晚便翻她的牌子。”

“魏公公讓下人備好宮室，也順道告知柔妃，免得她心存疑慮。”

魏貞神色終于再次一滞。

趙硯行看在眼裡，嘴角弧度淺淡，語氣卻依舊悠然：“若無旁事，魏公公可退下了。”

他似笑非笑地補上一句：“畢竟，今夜可是朕與賢妃的洞房花燭夜，魏公公要好生準備才是。”

魏貞指節泛白，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最終垂首行禮，緩步退了出去。

宮門外寒風乍起，吹得他步履微頓，高挺消瘦的身影在長廊中顯得單薄而寂寥。

柔妃宮内，夜色沉沉，窗外冷風卷簾，燭火搖曳不定。

韓素素端坐在窗前，指尖死死攥着一方素白繡帕，帕角已被她揉得皺皺巴巴。她眉頭緊蹙，眸色幽沉，望向立在一旁的婢女梨月，語氣雖仍維持着幾分平靜，然字裡行間透出一絲不甘與急迫：“陛下，今夜當真去了賢妃宮中？”

梨月瑟縮了一下，垂首道：“回娘娘，奴婢聽聞，陛下已傳旨，今晚翻的正是賢妃的牌子。”

韓素素指尖一緊，眼底驟然掠過一絲陰霾。

她尚未言語，梨月見她神色不善，心下有些惶然，忙安慰道：“娘娘，聖上不過是做個樣子，畢竟是太傅之女，想來不過是走走過場，過不了幾日，聖上便會召見娘娘——”

“住口！”

韓素素厲聲斥道。

梨月吓得一顫，連忙跪地叩首：“奴婢逾矩，請娘娘責罰。”

殿中一時沉寂。

韓素素緊緊咬住唇，許久方才松開，低聲道：“妄議聖上，是要掉腦袋的，今後莫要再胡言。”

梨月顫聲應下，仍不敢擡頭。

韓素素緩緩松開繡帕，眸色冷然。

她此刻竟覺渾身發冷，仿佛從心底透出一股徹骨的寒意。秀氣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不覺疼痛。

她心中那股壓抑許久的恨意，在此刻如毒蛇盤踞，越纏越緊，令她胸口沉悶，幾乎喘不過氣。

她恨韓遂，恨不得他死。

她名義上的父親。

如今在宮中，步步皆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命殒深宮。

那魏貞對李婧朦的特殊，她之前不知，但這次入宮之後，她看到了魏貞失控的神色。

那陰狠的閹宦，在見到李婧朦時，竟露出了不曾掩飾的震驚，甚至臉色發白。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也打聽過了，李婧朦本不在選妃的冊子上，這次是聖上欽點要封她為賢妃。

韓素素又想起韓莽，那五大三粗的蠢笨之人，韓遂帶着自己的好兒子和魏貞一同把她塞進來，又是打通關系，讓她終于進了這吃人不眨眼的深宮裡，還有危險無比的新帝。

皇上不是傻子。

她被塞進來惡心皇上，陛下便以李婧朦立賢妃，惡心魏貞，叫他跪在金銮殿前，無可奈何地看着那個女人入宮。

可笑，她韓素素，不也是這樣被送進來的嗎？

她輕嗤一聲，眼底閃過一抹寒芒。

韓遂認為她是女子，當她是無用的棋子，把她送到宮裡，給自己的蠢兒子鋪路。

韓素素嗤笑一聲。

殊不知，這後宮深似海，藏着多少秘密，埋着多少人的屍骨，誰能活到最後，尚未可知。

她緩緩站起身，走至銅鏡前，輕撫鬓發，目光定定地看着鏡中自己——

少女容色清秀，眉目纖柔，珠翠點綴，宛若畫中人。

然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裡，卻燃燒着洶湧的野心與妄念，叫人不寒而栗。

韓素素低低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面上露出一副天真爛漫的少女模樣。

誰死誰活，誰又說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