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所願,不過安然一世,平淡度日罷了。”
魏貞聞言,眸色微斂,倒也不再言語諷刺她。
可那雙狹長的鳳眼裡,卻分明浮起了一抹興味十足的愉悅,饒有興緻地盯着她瞧。
他不動聲色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就在這時。
不遠處傳來皮靴踏在石磚上的聲音,步伐沉穩有力,循着這條宮道筆直而來,聲音越來越近。
沈秋辭尚未來得及擡眼細看,便覺一陣風自身側疾掠而過。她原本略微俯身,正等待着魏貞的反應,忽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擾。
她身形微晃,重心一時不穩,竟猝不及防地朝旁邊倒去——
直直向魏貞的懷中撲去。
魏貞眼神微動,似乎一瞬間便捕捉到了這點意外。
他并未急着伸手去扶,反倒是側身,靜靜看着她失衡的身影朝自己傾去。
沈秋辭心下一沉,想着自己怕是要狼狽地摔倒在地,鬧出笑話。
魏貞自然不會扶她。
畢竟這位素來對她“關照有加”,不追殺整死她已經是天大的仁慈。
她已做好了雙手撐地、自己爬起來的準備——
可預料中的疼痛并未落下。
她被一股力穩穩托住。
沈秋辭一愣,擡眼望去,映入眼簾的是魏貞那張漂亮得近乎妖異的面容。
他似乎也對自己的舉動感到訝異,手還停在半空,扶着她的動作稱不上溫柔,甚至帶着些粗暴的意味。
可那雙鳳眼中,卻少了平日裡的譏诮。
他漂亮精緻的臉上沒了笑,隻是靜靜凝視着她,仿佛在思索着什麼。
沈秋辭心頭一緊,連忙調整姿态,欲要穩住身形,剛一動身——
那沉穩的腳步聲,倏地在身後停住。
一瞬間,仿佛所有的氣流都随之靜止了下來。
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那聲音仿佛被人從久遠的舊時光中挖掘出來,帶着太多複雜交錯的情緒。
憤怒、酸澀、惱火、冰冷,甚至……隐隐透着一絲恨意。
太複雜了,複雜到讓人一時間難以辨認。
“沈小姐不是早已定下婚約?”男人的聲音低沉,透着幾分刻意的惡劣,“怎麼,如今對着宮裡的公公也要投懷送抱?”
此話一出,着實過分。
沈秋辭眉心一跳,心中生出一絲冷意,緩緩擡眸看向來人。
男人靜立于宮廊下,身形颀長,宛如一柄随時能出鞘的利刃,渾身透着逼人的鋒銳。甲胄緊貼着肩背,金屬冷光在日下微微泛出森寒之色。
而那件绯色繡袍,則如同烈焰包裹着暗藏的刀鋒,袍上的獅紋栩栩如生,張牙舞爪,仿佛随時要掙脫布料的束縛,猛撲而出,一爪撕碎獵物。
衛昭聲音低沉,透着金屬刃鋒般的涼意:“在宮裡,這般姿态……沈小姐,就不怕失了體統?”
他邊說,邊睨着她與魏貞,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竟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審視。
那雙曾經滿含笑意的眼,如今裹挾着冷漠與譏諷,仿佛她此刻的姿态,真成了他口中的“不堪”。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驟然降溫,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籠罩四周。
魏貞忽然輕笑一聲,語氣柔柔:“衛将軍氣勢洶洶,不分青紅皂白便要血口噴人……這般行事,是從北夷族那兒學來的習慣?”
話音落下,沈秋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這話着實戳人心窩,幾乎是在明晃晃地揭衛昭的傷疤。
他這些年鎮守邊疆,與北夷厮殺無數次,雙手染血,戰功赫赫。
偏生最忌旁人拿“北夷”來嘲諷他,仿佛他從戰場歸來,便沾染了外族的蠻橫野性。
空氣瞬間冷了下來。
衛昭的臉上徹底沒了笑意。
他眉宇間的煞氣沉得駭人,目光陡然銳利如刀,直直刺向魏貞,鋒芒畢露。
沈秋辭不欲事态惡化,微微伏身,輕聲開口:“衛大人。”
簡單三個字,卻像一柄無形的刀。
衛昭的臉色頓時更黑了幾分,連身上的戾氣都壓制不住,像是暴風前的沉悶雷聲,叫人本能地生出寒意。
——她叫他“衛大人”。
不再是“阿宣”。
從小到大,沈秋辭喚他“小名”已成習慣。
他的字“仲宣”,是他的父親,已故的鎮北大将軍衛承義所取,沈秋辭便自小喚他“阿宣”,從未改過口。
可如今,他們久别重逢,她卻一聲“衛大人”... ...
仿佛兩人之間隔了一道鴻溝。
他心頭一跳,随即暴躁得恨不得直接拔劍朝魏貞劈去。
可立馬,他便意識到自己因這點小事而失了分寸,反而讓他更加惱火。
該死的。
此次邊疆戰事大捷,他奉命回京述職,本不想着會和她再會,卻沒想到才回京沒多久,就在宮裡撞見這一幕。
他壓下心頭翻湧的燥意,冷冷盯着沈秋辭:“沈小姐這是看不上世子,接着去找魏公公了?”
他的聲音透着幾分咄咄逼人的不悅。
“朝三暮四,這就是沈家的教養?”
他的話着實讓人惱火,沈秋辭再平日裡再好的隐忍與脾性,也被他這句刻薄至極的話激得徹底冷了臉。
更何況,兩人之間橫亘着前世的舊怨,他或許不知,但她卻未曾真的放下。
她面色冷然,連一貫的柔和都收斂殆盡。
“衛大人,慎言。”
“若是衛将軍看到你如今這般不知禮數,怕是要——”
兩人不愧是青梅竹馬,雙方都知道對方最恨什麼,一開口便毫不留情地互往心口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