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辭思緒紛亂,卻仍不動聲色地跟在魏貞身後。
她并非愚鈍之人。
前世,她對趙懷霁雖心懷愛慕——
但更多是出于高門貴女對夫君的心愛和敬重,而非全然的男女之間的吸引和情愫。
她不過是順應了先帝的賜婚,幫扶家族,順帶讓自己的日子不要太苦悶罷了。
至于趙硯行……
前世他那番态度,她心中早已有所猜測,卻始終不敢深究。
而今重生以來,每次召見,她都難免被他以各種方式接觸。
男人的神色冷淡疏離,舉止間卻透着幾分放肆。
她心中早已明了,趙硯行恐怕對她存着幾分别樣的心思。
但帝王之心,最是難測。
更何況,前世沈家的覆滅,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她對他懷有怨怼與憤怒,卻因他如今身居九五之尊,隻能将這份情緒強行壓下。
如今,兩人看似虛與委蛇,趙硯行卻未曾阻止她嫁給趙懷霁——
她心裡清楚,權力之于他,遠比任何人都重要。
趙硯行心中的算計,怕是比他對她的在意要深厚得多。
可若是她與趙懷霁和離,便免不了落入趙硯行的掌控,到時任他擺布,再無退路。
可若不離,終究是不甘,甚至可能重蹈前世的覆轍。
進退維谷,皆非良策。
她眉頭微蹙,心思翻湧,卻仍不疾不徐地跟着魏貞前行。
魏貞走在前頭,步履從容,墨色蟒服上精繡的蟒紋微微晃動,顯得愈發深沉。
他一貫予人陰柔之感,面容蒼白而秀麗。
她之前并未在意他的身量,如今一前一後行走,她才猛然察覺——
此人竟比她高出許多。
他身形清瘦,個子卻颀長,本應予人壓迫之感。可那一雙妩媚的鳳眼,偏又将那淩厲削去幾分,反倒添了幾分纏綿意味。
袖擺微揚,他的手指纖長修整,隐在華貴的錦繡衣袖間,宦官特有的舉止令他更顯柔媚,似水一般無聲無息。
隻是今日,他竟未再用那慣常尖細的嗓音試探刁難,而是沉默着,亦步亦趨地行走。
宮中廊道深深,正月之風冰涼,地面映着兩人影子交錯。
她的步子微頓,卻不知不覺間,竟也被他的步調牽引着走得更近了一分。
靜谧之中,沉默反倒更令人不安。
沈秋辭終于開口,打破沉寂:“魏公公近來可好?”
魏貞腳步微頓,似是被她突如其來的關切怔了一瞬。
随後他緩緩轉過頭來,細眉輕挑,微微勾起的血色薄唇像是要笑,又似意味未明。
“一切安好,沈小姐呢?”
沈秋辭看着他,忽地想起那日山道上的血光四濺——
那群被羅醜砍下頭顱的刺客,死前眼中滿是不甘。
而當時派人追殺他們的,應當正是眼前這副從容淡然模樣的魏貞。
她心底隐隐生出幾分諷刺。
彼時他派出的人連一句廢話都不願多言,似是不奪回密函誓不罷休。
如今卻在宮中長廊内衣冠楚楚,看着一派平和,彷佛那一切腥風血雨不過是一場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她眉眼彎了彎:“托魏公公的福,一切……還算無礙。”
魏貞微微一笑,眼底幽深似水,似看穿她語氣裡的諷刺,卻不言破。
他隻是擡手理了理衣袖,修長的手指從繡着蟒紋的袖擺拂過,像是輕描淡寫地撣去不存在的塵埃。
“沈小姐吉人天相,自然無礙。”
沈秋辭頓了頓,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承蒙魏公公關照,前些時日,我随瑞王殿下前往雁塔寺進香——”
她語氣平緩,像是在閑談,但話鋒微頓,眼神卻隐隐透着冷意。
“誰知途中突遇賊匪,險些折戟。”
她唇角的弧度不着痕迹:“不過最後,幸好依舊安然歸京。”
魏貞的腳步倏然一頓。
他緩緩轉過身來,陽光透過宮牆灑落,他那雙眸子在光影交錯間泛出淺淡的褐色,如琥珀一般剔透,卻無一絲溫度。
片刻後,他露出的笑意變得更加晦暗莫測,映在那張比女子還精緻的面容上,竟莫名帶着幾分詭谲。
“沈小姐,”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這話,可就不對了。”
“咱家不過是想确認些舊事——”他說得意味深長,尾音壓低,似真似假,“倒沒想到,會連累了沈小姐。”
“手下辦事不利,沈小姐心胸寬廣,怕是不會介意的吧?”
他眉眼輕揚,嗓音溫和,帶着宦官慣有的柔媚尾音,可那一雙含笑的眼眸卻分毫未動,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等着她如何應答。
沈秋辭心頭倏然一冷。
魏貞這番話看似道歉,實則分毫不曾低頭。
反倒是将那幾日的血腥與殺意輕描淡寫地抹去,把所有的刀刃藏進笑意裡,一步步試探她的底線。
他立于陽光之下,姿态端雅,可那雙幽深的眸子卻隐隐透着森寒的冷意,猶如盤踞暗處的毒蛇。
她若稍有異動,那看似慵懶的蛇身便會驟然收緊,吐着蛇信子,将她牢牢困縛。
冰涼的鱗片貼着肌膚,不容掙脫,直至她的氣息徹底被吞噬殆盡,淪為腹中之物。
空氣仿佛一瞬間變得粘滞。
沈秋辭下意識地偏開目光,避開了魏貞的視線。
她不應打草驚蛇的。
可魏貞行事向來張狂,若不趁機敲打一二,往後再有類似的事情,是否就真的要将她的性命交代在他手中了?
她溫和道:“魏公公的意思,我自然知曉。”
她眉眼低垂,面上一派溫柔賢淑的模樣,可話中又軟中藏鋒。
“陛下英明神武,然世事風雲莫測,往後如何,實難預料。”
“我自也盼得良人相托,白首不離。可若這良人所至,皆是風波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