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母妃死前,曾對我說,留下了一批錢财,叫我好生自保。”
“我身上并無所謂的密函。但自皇兄繼位之後,我便開始查探那筆錢的去向。有人自江南來與我接洽,可時局比我想象中還要複雜。”
“沈大人願助我一臂之力,共同查探,我自然願意分他一部分财務。”
“若是聖上再加追究,也可留一條退路。”
沈秋辭不動聲色地聽着。
一通狗屁。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依舊是趙懷霁的風格。
若隻是金銀錢财,魏貞又何必大張旗鼓、步步緊逼?
這筆錢,若隻是尋常銀兩,怎會牽扯如此之深,竟連趙硯行亦要插手?
她雖不知其中隐秘,但能讓當今聖上與欽差總督東廠太監同時觊觎之物,又豈會隻是尋常金銀?
世人皆貪财,可他們二人,獨獨不缺錢。
那藏于暗處的,定然是足以撼動皇權的東西。
這樣的東西,和沈家或許也有着諸多牽連,而前世的趙懷霁沒有阻止,怕是早就把那東西連同沈家一起交出去了。
心下思緒翻湧,沈秋辭沒有多言。
她道:“我知曉了。”
過了一會,她又道:“不遠處有個木屋,我去看看有沒有能用上之物。”
說起來也吊詭,趙懷霁身上傷口衆多,她卻沒怎麼受傷。
她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廟宇裡隻剩下趙懷霁一人。他靠在石柱旁,輕輕閉上眼。
雨聲更重,打落在屋檐上,沉沉作響。
沈秋辭在木屋裡翻找了一會兒,發現這地方早已廢棄,桌椅傾倒,蛛網蒙塵,一片死寂。
不過屋裡還留着簡單的家具,床闆上還有些被褥,角落裡石闆上堆着留下來的柴火,四周隐隐有燒下來的木炭痕迹。
沈秋辭皺眉,她不指望能找到藥草或者食物,但起碼能找到能替趙懷霁止血的布料。
她用随身攜帶匕首的切下一些破舊的布巾,又抱起一些木柴,轉身朝廟的方向走去。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夜色卻更沉了幾分,空氣裡彌漫着泥土和濕木的氣息。
她路過清澈見底的溪流,用水浸濕了布巾,全當清洗。當她回到廟宇時,裡面依舊沉寂。
趙懷霁閉目養神,似乎還未完全恢複力氣。她走到他身旁,将手裡的東西随意丢在地上,破布攤開,帶着微微的潮意。
趙懷霁睜開眼,微微擡眸看了她一眼,語氣冷淡:“做什麼?”
沈秋辭蹲下身,不緊不慢地扯起一塊破布,語氣同樣冷淡:“包紮。”
趙懷霁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的話。
“你?”
“我。”
她語氣平靜,擡手去撕開他已經被血迹染透的袖口。
趙懷霁眉頭微皺,似要偏開身子。
沈秋辭不理會,伸手強硬地攥住他的手腕,動作果斷,像是早就厭煩了他那些無謂的試探。
“别動。”
趙懷霁原本還想開口,可她的力道竟是絲毫不容他掙脫。
沈秋辭低頭,撕開破布,動作利落地将布料繞上他的傷口,手指按壓着血迹,力道不輕。
趙懷霁蹙眉,卻沒有吭聲。
血色滲入布料,映着他蒼白的臉色。他漂亮的眼眸微垂,注視着女子替他認真包紮的模樣。
她的動作雖然有些粗暴,但終究是認認真真地替他處理傷口,沒有絲毫敷衍。
他忽然輕聲道:“清和是讓我欠你一個人情?”
沈秋辭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冷笑了一聲。
“人情?”
她手指驟然收緊,在他傷口上狠狠一勒!
趙懷霁低低吸了一口氣。
沈秋辭道:“趙懷霁,就當我還你之前沒把我丢在刺客前面等死的人情。”
她微微擡眸,睨着他,聲音平靜無波。
“從今往後,我不欠你什麼。”
但你欠我的——
要慢慢還。
她手指一松,将綁好的布巾在他手臂上一勒,打了個死結,毫不留情地甩開他的手。
趙懷霁的手臂一震,血液在傷口處滞澀流轉,帶起一絲隐痛。
他看着眼前女子又忙不疊地摩擦柴火,似是要升起火源來點廟裡燒剩下的蠟燭,動了動唇。
他在強撐着。
他知道沈秋辭沒有全信他的話,但她沒問,他也便沒有多說。
趙懷霁試圖努力回想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卻發現自己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
他從未在意過先帝賜下的未婚妻。
她的名字,是在宮人和大臣的口中聽來的。
她的身份,是沈家的嫡女,是一場權宜之計裡最合适的身份。
至于她本人,他從未刻意去了解,也未曾費心去記住。在他認識她之後,兩人曾傳遞書信,他也就随意掃幾眼,知道了她的閨名為清和。
那書信中似是有些情意,但他卻覺毫無興趣。
在他眼中,她端莊娴雅也好,聰慧狡黠也罷,于他而言都無甚區别。
趙懷霁自知,權力鬥争下落敗的皇儲就如敗家犬一般。他端着光風霁月的假象,心中依然算計着高位。
若是有了妻子,他或許會敬她。
可更多的東西,他不曾想。
但是——
她的面容神态似乎在那次書房外相遇之後越來越清晰。
比起過去那些模糊的印象,如今的她,冷厲、憤怒,和他針鋒相對,倒是鮮活得叫人移不開眼。
她與世子也是如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