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辭走進前廳時,趙懷霁已站在那裡等候。
鴉青的錦袍包裹着修長的身軀,袖口微敞,露出一截清瘦有力的腕骨。
他姿态如故,仿佛之前與沈秋辭的争執無足輕重,又好像兩人從未撕破過臉。
“清和。”
趙懷霁的嗓音低沉輕緩,如一根羽毛拂過心尖。
他依然喚她清和,但咬字之間,又隐隐帶着某種意味不明的鋒利。
沈秋辭微微斂眸,福身行禮。
她不說話,他便也不多言。
兩人之間的沉默,比千言萬語更能填補空隙。
可就在這寂靜之中,趙懷霁的目光微微一轉,落在她身後那道沉默而堅實的影子上。
一個身型寬闊的身影立在眼前的女子身後,明明兩人站得極近,可他偏偏像是有意控制距離,仿佛不願輕易觸碰她的影子。
趙懷霁的視線在他臉上停駐了一瞬。
他笑了笑:“清和身邊……為何要留這麼一個人?”
沈秋辭聞言,側首看了一眼羅醜。
目光拂過他頸側裸露出的皮膚,那裡有一道極淡的疤痕,沿着鎖骨蜿蜒而下,消失在衣襟之中。
她的目光停頓了一瞬,然後緩緩收回,語調随意:“看得順眼。”
趙懷霁笑意不變,不疾不徐地向前邁了一步。
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顯得有些悠然,可偏偏,每走一步,氣息便壓近一分。
他微微俯身,眼眸垂落。
沈秋辭皺眉,下意識想後退一步,可他指尖卻在此刻輕拂過她的衣袖,那動作極輕,仿佛隻是衣料偶然的擦碰。
“是麼?”
他聲音不疾不徐,語調仍舊是慣常的溫潤,可落在耳畔,卻仿佛帶着某種說不清的意味。
他偏過頭靠近她幾分,近到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睫羽微顫。
沈秋辭避開眼,不願看他。
這距離太近了。
他卻覺得有趣似的,笑了。
沈秋辭不得不擡眸。
趙懷霁的笑容落在如玉般的臉上,眼眸微彎,風度翩然,公子世無雙。
姿态氣度之間恍若春花,又似秋月,溫柔明朗,端得一副無害至極的風範。
可在那份翩翩君子的風度之下,她卻聽到了他那壓低了的嗓音,帶着細碎的惡意,輕柔地滲入她的耳骨。
“清和跟世子厮混還不夠麼?”
沈秋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趙懷霁端得風度極好,整個人風姿潇灑,舉手投足皆是貴族的矜貴優雅。
但她卻好像能在他如水的眸子中,看到冷冽的寒意,像針尖一樣埋在眼底。
她剛要開口,他卻已緩緩吐出下半句:
“現在是換了口味,喜歡這等樣貌的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羅醜身上,仿佛隻是随意瞥了一眼,連神色都沒變。
并無明顯的輕視,也不帶任何譏诮。
可偏偏,正是這份極緻的平淡,比任何言語上的輕慢都更讓人難堪。
沈秋辭心頭一沉。
她本以為趙懷霁不在乎她和世子,也自然不會關注到羅醜。
但沒想到,隻是讓羅醜跟着,他就像是嗅到了什麼味道一般,直接針對起了他。
“殿下……”
她輕聲開口,聲音低緩,像是刻意在衡量着什麼:“你在意?”
趙懷霁微微一頓。
然後,他輕輕笑了。
“我在意?”
他輕輕重複了一遍,語氣帶着一點像是回味,又像是自問的喃喃。
然後,他垂眸看着她,目光溫和得幾乎稱得上“憐惜”。
“清和,”
他輕聲道,語調輕緩得宛若夜風拂過湖面,極盡溫柔。
“……你當真覺得,自己值得我在意?”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和,甚至稱得上極緻的溫柔。
可偏偏,這樣的溫柔,落在她耳裡,比任何嘲諷都更加冷意森然。
沈秋辭的指尖狠狠扣着自己的掌心,她甚至不知自己該生怒,還是該警覺。
空氣微妙地沉靜了一瞬。
而在不遠處的羅醜,始終未發一言。
他站在陰影裡,神色平靜得幾乎沒有波瀾,連眼睫都未曾擡起。
但他此刻的沉默,比任何回應都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對峙。
沈秋辭甚至自己都來不及多想,她忽然伸手,啪地一聲,将趙懷霁的手從自己衣袖上打了下來。
她的動作極快,毫不猶豫。
趙懷霁白皙修長的手指被她打落,頓時顯出一抹淡淡的紅色。
他愣了一瞬,随後,他低低一笑。
趙懷霁的聲音如玉碎落:“清和,怎的這麼兇?”
沈秋辭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微涼,唇角泛起一絲譏諷:“王爺既知我兇,何必總是招惹?”
趙懷霁慢悠悠地收回手,垂眸看着掌心那抹淡淡的紅痕。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提起祈福之事。
趙懷霁:“明日我欲去雁塔寺祈福,清和可願一同前去?”
沈秋辭微微一頓,擡眸對上他的眼睛。
每年正月去京城郊外的雁塔寺祈福本是沈家的習慣,可她之前不曾知道趙懷霁也會跟着一起去。在前世兩人成婚後,也不曾見他新年祈福過。他雖君子作态,但心裡卻不敬鬼神。
趙懷霁的目光安靜地落在她臉上,眼尾微微垂着,透着一絲沉穩的耐心。
沈秋辭垂下眼睫,語氣平淡:“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
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