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辭心下一緊。
自己避得太過明顯了。趙懷霁不會不察覺。
她垂眸,極快地調整了神色。在擡眼時,已然恢複了一派娴靜溫和的模樣。趙懷霁看去,眼前的女子靜靜凝視着他,眼神坦然,甚至帶着幾分溫和的克制。
她開口道:“有一事,我想王爺該知曉。”
趙懷霁微微皺眉,眸色不變,神情依舊端雅,似是不動聲色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沈秋辭并未刻意壓低聲音,她的語調依舊平穩:“王爺,您待我極好,沈家上下亦知瑞王體恤小女,然……我心有所屬。”
一瞬間,氣氛仿佛被按下了靜止的畫卷。
趙懷霁的神色不見波動,依舊是他慣常的溫潤,風雅,甚至帶着一絲含笑的沉靜。
可沈秋辭卻從那近乎完美的克制中,察覺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妙變化。
他的指節在茶盞上輕輕一頓,随後緩緩收回,依舊是妥帖的姿态,連一點慌亂都沒有,仿佛這句話對他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風聲。
“原來如此。”趙懷霁輕聲道,語氣不快不慢,“不知清和……心儀何人?”
他問得很平靜,甚至帶着些許好奇,像是在聽一樁與己無關的風月秘聞。
她看着他,唇角微微揚起,幾乎透着一股惡意。
沈秋辭:“我心悅趙長宴。”
這一次,趙懷霁終于徹底沉默了。
他的指尖緩緩摩挲着袖口,眸色微斂,光影起伏之間,他的笑意淡了幾分,卻依舊平靜:“世子?”
他緩緩擡眸,視線落在她臉上,似是在确認她話語的真實性。
沈秋辭沒有避開,目光澄澈,毫無遲疑地迎上他的視線,似乎并不介意讓他看清自己的每一寸情緒。
半晌,趙懷霁低低笑了一聲,聲音中透着一絲幾不可聞的涼意:“清和當真出人意料。”
沈秋辭不言。
趙懷霁眸色微深,片刻後,他溫聲道:“世子一向風流不羁,清和心儀于他,可曾想過,他會如何待你?”
他的語氣依舊溫和,甚至稱得上是一位未婚夫的懇切提醒,可沈秋辭聽着,卻知曉其中的意味。
趙長宴并非良配,他風評不佳,甚至……向來是風光霁月的瑞王最不願結交之人。
晃神間,沈秋辭卻覺得趙懷霁好似古潭,平靜的湖面下面,卻是看不到底的深淵。
趙懷霁并未生怒,也未表現出任何明顯的不悅,反倒仍舊溫和有禮,像是一位寬容而體貼的未婚夫,願意聽她訴說心意,甚至願意“提醒”她要謹慎思慮。
可沈秋辭知道,若他真的全無情緒,他大可以一笑而過,或根本不在意這樁荒唐之言。
然而他問了。
他問她,趙長宴會如何待她。
沈秋辭垂下眼睫,聲音不卑不亢:“心意之事,非他人能定。”
趙懷霁看着她,半晌,似是輕輕歎息了一聲,嗓音低緩:“是嗎?”
畫舫微晃,他低頭輕抿了一口茶,溫熱的茶香萦繞,掩去唇角那一點極淺的情緒。
不遠處,湖畔樓閣臨水而建,畫舫在湖心微晃,水面粼粼生輝,燈火搖曳如浮夢,一切看起來都溫柔、靜谧,像是一場無關風月的風雅夜遊。
可坐在欄杆上的人,卻顯然與這份風雅格格不入。
趙長宴随意倚靠,整個人懶散地陷在夜色裡,半阖着眼,手裡捏着一隻瓷杯,杯沿在他指尖緩緩打轉,發出極輕微的摩擦聲,像是某種壓抑的耐心在無聲消磨。
半晌,他輕嗤一聲,似笑非笑地偏頭,嗓音低啞得像是浸着寒意的酒。
“趙懷霁倒是心急。”
他語調懶懶的,尾音低緩,像是輕描淡寫地說着一件可有可無的事。
幾日前,他曾踏入瑞王府,那人裝模作樣,端方自持,一貫克制,可那日……竟難得開口,問他——如何讨好女子。
趙長宴沒有正面回答,隻是随口敷衍了幾句,卻早已心知肚明。
他心急了。
一旁立着的男子身姿挺拔,勁裝束身,整個人隐在陰影裡,面上覆着黑布,隻露出一雙眼,那雙眸色澄澈,眼尾微挑,仿若春水映月,波光潋滟,竟透出幾分惑人的豔色。
隻是,他并未如往常那般肆意。
趙長宴未曾言語,冰涼的目光落在湖面,像是思索,又像是在随意碾碎什麼無關緊要的念頭。
那黑布男子等了許久,終于打破沉默,開口卻是柔婉的女聲。
“主子,你帶我來作甚?”
言罷,他并未如往常那般随性作态,反而立得筆直,神色也端然許多,仿佛察覺到了趙長宴周身那股隐隐的危險,下意識地收斂了幾分。
趙長宴這才偏頭,看了他一眼,唇角輕勾,笑意未達眼底,帶着某種不甚在意的涼意。
“來看戲。”
男子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像是不明白這場戲究竟有什麼好看。
湖心畫舫緩緩而行,簾幕半卷,隐隐可見其中人影交錯,華服衣擺相疊,恍若一場水上的溫柔夢境。
他微微擡眸,看向趙長宴,沉聲道:“若是要我做什麼,主子直言便是。”
趙長宴未答,半晌,他笑了一聲,眼底的冷意卻未曾消退。
“你說……”他嗓音極輕,仿佛随意拂過湖面的風,“怎有人前腳才說要嫁給本世子,後腳便與瑞王同遊湖上。”
“……膽子大得很。”
男子神色微凜,眼尾的弧度微微壓下了些,不敢随意插話。
趙長宴垂眸,望着那湖面一圈圈暈開的漣漪,嗓音低緩,帶着一絲極輕的倦意:“這戲……也無趣了。”
黑布男子站在一旁,未曾言語,隻覺這一刻的主子危險得叫人不敢輕易靠近。
他的笑意太淡,語調太緩,沒有盛怒,也沒有不甘,反倒像是在細細思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但卻讓人心悸。
男子心頭一緊,剛要開口,趙長宴卻忽然站起身,神情又恢複了往常的散漫。
他忽然低低一笑,帶着一絲毫無情緒的冷淡。
“無趣。”
男子微微一怔:“主子不看了?”
趙長宴微微偏首,眼睫半垂。
“沒什麼可看的。”
“人太不安分,就容易死得快。”
黑布男子看着他的神色,心頭微微一緊,卻終究沒有再多言,隻默默跟上了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