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那頭,船繼續前行,趙懷霁執着一盞茶,手指緩緩摩挲着杯沿,半阖着眼,像是沉思,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四周弦音缥缈,絲竹隐約,微風拂過湖面,吹得紗帳輕輕揚起,将他的身影映得越發清潤溫和。
若不深究,隻怕誰都會以為他當真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可沈秋辭知道,他不是。
趙懷霁垂眸,似是不經意地輕笑了一聲,語氣溫和克制,目光緩緩落在她身上:“清和,你心裡,可是覺得我可笑?”
沈秋辭微微蹙眉,未曾開口。
他看着她,眼底像是帶着一絲自嘲,笑意淺淡,似有若無:“你我婚約既定,旁人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這場婚事,于我而言都無甚要緊。”
他聲音溫潤,仿佛隻是在陳述事實,甚至帶着一絲近乎克制的寬容,可他擡眸看她時,眼底那抹幽暗的意味,卻無論如何也掩不住。
沈秋辭盯着他,未曾言語,指尖緩緩收緊袖口。
趙懷霁端着茶盞,動作極輕,緩緩飲下一口,才繼續道:“清和,你心有所屬,我亦能忍。”
他頓了頓,手指緩緩收緊了杯盞,仿佛這句話本不該如此輕易出口,可他仍舊維持着溫和自持的姿态,目光深沉而克制地看着她。
“我可以忍你不願嫁我,可以忍你另有所心,可是……”
他放下茶盞,指腹在桌面輕輕摩挲,微微偏首,語氣輕緩,眼底卻藏着微不可察的暗湧。
“可是,清和……”
他微微俯身,聲音極輕,嗓音低啞得近乎歎息:“你如何能在這畫舫上,與我共坐一舟,卻想着另一個人?”
話音落下,沈秋辭心頭蓦然一滞。
她擡眸,看着眼前的人。
趙懷霁神色未變,仍是風光霁月的模樣,眼底卻有一絲難以琢磨的情緒。
“清和。”
他忽然輕笑了一聲,帶着一絲歎息,眼睫微垂,竟顯出幾分可憐樣:“我該拿你怎麼辦?”
那語氣太過溫柔,太過耐心,甚至帶着一種“勉強自己去理解”的克制。
可沈秋辭心底卻生出一絲說不清的寒意。
趙懷霁——他從不會強求什麼,永遠體貼,永遠寬和,甚至願意“忍”她心有所屬。
可他眼底那一絲微不可察的幽深,卻昭示着他從未真正忍過。
他隻是擅長等待,擅長僞裝。
他輕輕擡手,仿佛要拂去她鬓邊的一縷碎發,可在即将觸及之時,卻又輕巧地收回,隻是微微垂眸,聲音低緩得近乎蠱惑。
“清和,你若執意如此,我也不好做什麼。”
“但你可曾想過,先帝既已賜婚,旁人再如何,與你,又有何幹系?”
沈秋辭蓦然冷笑,指節微微收緊,目光沉冷:“王爺寬容得很。”
趙懷霁微微偏首,嘴角仍然挂着一絲不變的溫潤笑意。
“是啊,我一向如此。”
他的笑意落在光影裡,像是覆了一層極淡的涼意,溫柔至極,又危險至極。
正思索間,畫舫微微晃了晃。
風聲不知何時變得有些急促,湖面泛起幾道細微的波紋。
周圍絲竹聲尚未歇盡,一道異樣的黑影自湖面掠過,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沈秋辭心頭一動,幾乎在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來了。
“唰——!”
破空之響猛然襲來,鋒利的暗器劃破湖風,直直射向畫舫!
船身猛地一晃,湖水翻湧,波光碎裂。
沈秋辭穩住身形,眼神冷靜如水。
果然,不出所料。
這一幕,與前世何其相似。
趙懷霁已然起身,袖中寒光乍現,動作利落如昔。
“情”戲演完,該上“殺”戲了。
這場戲,她已經看過一遍,結局她再清楚不過——刺客登場,劍鋒逼近,而趙懷霁,将會在最恰當的時機,以“救她”之名,親手終結這場鬧劇。
她被挾持,他英雄救美,正巧讓她再度對他心生傾慕,至此,婚期便水到渠成。
可惜,她不會再讓他如願。
“刺客——!”
周圍驟然響起驚叫聲,湖上風波驟起,黑影自水面疾掠而起,數道身影躍上畫舫,刀光寒冷,直指船舫中央。
遊人驚叫退散,護衛立刻迎戰,甲闆上一片混亂。
沈秋辭腳步微動,正要閃避,卻陡然感到一股冷意從身後襲來——
一隻冰冷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鋒利的刀刃抵在她的背脊之上。
黑衣人沉聲道:“不想死,就别亂動。”
湖風獵獵,刀光搖晃。
她站在湖心畫舫的最中央,風起雲湧之間,她看到趙懷霁微微一皺眉,薄唇輕抿,仿佛事态盡在掌控之中。
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
她曾經站在同樣的位置,曾經在他的護佑下,被驚吓至無措,而後滿心感激,滿心傾慕。
沈秋辭深吸一口氣,刀刃抵着她的背脊,黑衣人的氣息隐約可聞,周圍一片混亂,驚叫聲、兵刃交錯聲此起彼伏。
而趙懷霁站在不遠處,神色沉穩,眉宇微蹙,仿佛心生憂慮,卻又冷靜如常。
好一個巧妙的局。
沈秋辭眸光微斂。
而她該如何?
趙長宴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又冒了上來。
“不擇手段”。
她心念一定,腳步微微一頓,竟是蓦然後退半步——
“撲通!”
水花四濺,濺濕了畫舫邊緣的雕欄。
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有人,包括刺客,包括趙懷霁,甚至包括她自己——
都未曾料到,她竟會在這一刻,自己跳入湖中。
湖水寒冷刺骨,頃刻間包裹住她的身軀,耳邊一切喧嚣仿佛瞬間被湖水吞沒。
她緩緩睜開被湖水沖得刺痛的眼,隔着一片透亮的藍,看着水面上晃動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