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關容清都會對她的情況進行診斷。
确診雙向情感障礙是在大二那年,關容清發現高幸有時候可以三天隻睡八小時,精力充沛,有時候又完全提不起精神,嗜睡得厲害。
當時的情況不算嚴重,吃點藥就能調理過來。
到了大三,高幸開始準備考研,心理狀态每況愈下。
恰好考研那幾天處于高幸的抑郁期,她強撐着無力的軀體去了考場,腦子裡是漿糊一片,什麼也記不起來,大半年的準備就這樣泡了湯。
高幸表面看不出異樣,但關容清知道,這對高幸來說,是繼高考後又一次重大創傷。
東亞小孩一生逃不過考試,而人生中重大的幾次考試,高幸卻總是失利。她又是個凡事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性子,哪怕關容清勸導過她無數次,她也很難跟自己和解。
畢業後,高幸去了京市,前段時間關容清去京市參加學術會議,正好和她見了一面。
高幸請她吃飯,聊着聊着就發呆放空,筷子也有些拿不穩。手機震動時,高幸還出現了應激反應,呼吸不暢。
所有的細微表現都在提醒關容清,高幸必須要接受正規的心理治療,起初,關容清想請導師幫忙,但高幸的心理防線太高,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自己來。
關容清的導師是個極其理性的中年女性,她的診療室布置得也很簡單,沒什麼花裡胡哨的東西。
這是高幸還是第一次走進診療室,好在面前的人是關容清,她并不緊張。關容清和往常一樣,簡單詢問了她最近的情況,高幸一一告知。
“你那同事還在給你當紅娘呢?”關容清問道。
“最近消停了。”高幸得意一笑,“因為我給她說,我不孕不育。”
“還得是你。”
“軀體化有加重嗎?”
高幸思索了一下,“上周在辦公室差點暈倒。”
“這麼嚴重?”
“上午沒來得及吃早飯就被叫去做會議筆記,會議開到下午三點,盡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我估計應該是低血糖了。”
“高高,實在不行咱換工作。”
“在考慮了,我這次來申城,也有一個面試。”
“不錯,什麼時候?有空的話我就陪你去。”
“那太好了,你去給我媽說一下。”
“啥意思?”
“她給我安排了一個相親對象,也在申城,那人知道我要去面試,非說陪我去。”
“……行,交給我,幫你搞定。”關容清說完,又琢磨了一下,“高高,你現在還喜歡溫讓嗎?畢業後,你倆就徹底沒交集了吧?”
“嗯,他還在南城繼續念書。”高幸說,“他以後……應該前途無量。”
“可是你也不差啊,都這麼多年了,你還要堅持這場辛苦的暗戀嗎?”
“不是堅不堅持的問題。”高幸攪弄着纏在腕間的發圈,“容清,我好像不再具備喜歡其他人的能力了,沒有多餘的精力,也沒有多餘的,可以分出來的喜歡。”
“我明白,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等我調整好自己的狀态,等我變得優秀,優秀到足夠與他并肩,我會勇敢地告訴他我的心意。現在,還不是時候。”
“如果在這期間,你遇到了更合适的人,我希望你可以把握機會。”關容清想到學校裡的人對溫讓褒貶不一的評價,“畢竟人都是多面的,溫讓留給你的都是好的一面,所以你才會對他那麼執着,那萬一他也有不好的一面呢?他也有很低落糟糕的時候呢?年少的心動雖然動人,但你們還沒深入了解彼此,先别把自己框死了。”
“好,我會試着去接觸新人。”
結束這次的診療後,第二天,關容清就陪高幸參加了面試。
面試出奇順利,面試官很欣賞高幸,當天下午就發了offer。
關容清從導師手頭接了個大單,錢也正好到賬,她帶高幸去申城一個有名的五星級花園酒店做SPA,剛到酒店門口,兩人的目光就被陸續而來的穿正裝的男男女女吸引了。
“亞太物理大會?”關容清念叨着門口大屏上的文字,“原來這兒還承辦學術會議呢。”
“物理……”高幸喃喃自語,“溫讓也是學物理的。”
“這不巧了嗎,高高。”關容清扯了扯她的衣袖,“看那兒。”
規整的白襯衣,西裝褲,挂在脖子上的參會證,印着會議主題的帆布袋。
高幸站在樹蔭下,遙遙望向從車上下來的年輕男人。
人群中,她一眼看到了溫讓。
明明也才二十出頭的年歲,氣質卻比在校期間更沉穩。
和他同行的還有幾位,他們和其他參會人員禮貌握手,遊刃有餘地寒暄,一同進了酒店大堂。
高幸拉着關容清轉身就走。
“诶?這是幹什麼?”
“換一家店。”
“你怕碰着溫讓?”
高幸沒說話,手指緊緊攥住衣擺。
關容清在心裡歎了口氣,“走吧。”
她重新打了輛車,駛離酒店時,高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的學術會議展闆,不知在為這段沒有下文的暗戀而難過,還是在為又一次見到溫讓而暗自欣喜。
……
幾年後,關容清有了自己的診療室,迎來了一位耳熟能詳的“舊人”。
來訪者列表上,橫跨數年的兩個名字最終落到了一起。
關容清想起了會議酒店外的匆匆一瞥,想起了高幸每每提及溫讓時的笑顔,想起了她的落寞與執着,堅持與掙紮。
曾經,她們都以為這是一段開不了花的年少暗戀,是一場将下未下的雨,潮濕的陰雲籠罩了高幸整個少女時代。
到現在,關容清恍然發現,站在高幸的視角太久了,她們都沒試着去思考過。
或許,花早就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