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小木頭」
唐冉離開哥本哈根的這天,高幸去送了機。
一群小孩兒圍在高幸身邊,姐姐姐姐叫個不停,還有個小bboy試圖在機場光滑的地面上表演breaking,被唐冉誠惶誠恐地攔住了。
她太久沒被這麼猛烈的熱鬧包圍了,一時有些難以招架。
反倒是旁邊的溫讓,和小孩打成一片,還給他們送了不少玩具。
唐冉附到高幸耳邊,“看見沒,這就是現在流行的,人夫感,找男朋友就得找這樣的,會疼人~”
“少打趣了,你先把自己的個人問題解決了再說。”
“你倆喜酒,讓我坐主桌啊。”
“你坐小孩那桌。”
“诶!”唐冉嬉笑着指向高幸,“說出心裡話了吧。”
高幸抿唇,憋着笑,“服了你了。”
“反正,我舞室的聯系方式已經告訴你了。”唐冉摟住她的肩膀,“回國後,要是想過來練練舞,做做兼職什麼的,随時歡迎。”
“好,起落平安。”
兩人抱了抱,“回國見。”
“回國見。”
回去的路上,高幸和溫讓經過一家連鎖超市,不約而同走了進去,他們一個推購物車,一個挑選菜品。
溫讓的衣兜很淺,蹲着的時候,手機滑到地上,他兩手不空,高幸幫他撿起來。
手指不小心觸到屏幕,她無意看見了溫讓的手機屏保,是一副水彩畫,筆力稚嫩,看着像小孩子的筆迹。
“這是我奶奶畫的。”溫讓滑開鎖屏,“她年輕的時候是美術老師,現在因為大腦出了問題,畫畫的手也不利索了,所以,從她現在的畫可能看不出來她曾經是美術老師。”
“返璞歸真。”高幸細細查看他的鎖屏,“畫裡面有四個人,應該是你和她,還有爺爺?”
“嗯,還有我弟弟。”
“親弟弟?”
“對。”溫讓說,“他叫溫廉,比我小四歲。”
高幸發現自己并不了解溫讓,連他還有個親弟弟都不知道。
她的喜怒哀樂都浮在表面,溫讓一下就能看穿她的心思,“我有親弟弟這事,也隻有李聽墨他們知道,溫廉不常和我一起,你不知道他,很正常。”
高幸不禁想起李聽墨對她的叮囑。
溫讓有個很可怕的家庭。
“那你和你弟弟關系好嗎?我也有表弟,他性格溫順,小時候總被我們使喚,長大就叛逆。”高幸笑道,“小時候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現在已經使喚不了了。”
“還不錯,溫廉是個懂事的孩子。”溫讓說道,“也很受長輩喜歡。”
“你應該也很受長輩喜歡。”
“分情況。”
“嗯?怎麼說?”
“他們隻喜歡聽話的機器,一旦機器有了自己的意識,就默認報廢了。”
這樣的比喻,高幸一聽就懂,在她沉默思考之時,溫讓挑了一盒鮮嫩的草莓放進購物車,正要去選其他的水果,袖子被拉住了。
“那他們不允許你有自由的思想嗎?”
“可以這麼說。”溫讓自嘲地一笑,“不過自由對以前的我來說,也沒那麼重要。”
“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高幸的記憶裡一直存着這句詩,她曾将它默寫在摘錄本的首頁,也曾是她低谷時期對自己的告誡。
而這句詩,也曾是溫讓作為學生代表,在高考前的百日誓師大會上念過的。
巧合的是,在他念出這句話的前一天,高幸因為周考成績不好,情緒低落了許久,草稿紙上寫滿了這首李白的《别魯頌》。
沒人知道當高幸聽到溫讓用淡定的語氣念出這句詩時,她有多震驚。
周考失利的挫敗感蕩然無存,她隻想繼續拼命,拼命地追趕上那個站在升旗台左側的少年。
他在發光,她也不能暗淡。
高幸站在排列整齊的人群中,大家都穿着一樣普通的校服,百日倒計時的緊迫感,每天堆積成山寫到崩潰的試卷,時時刻刻都在上升下落的考試分數,搓磨着少年心性。
高三下學期,早自習時間提前,晚自習時間延後,睡眠時間嚴重不足,學生們的臉上無一例外都帶着麻木的疲憊,可是在這疲憊之中,又藏了些對未來的期待,對将要結束這場青春遊戲的渴望,以及,在這個一切都還沒定型,一切都還來得及的年紀,所獨有的那股向上的勁兒。
就是這股勁兒,支撐着他們共同走向那個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的未來。
18歲的少女微微揚起頭,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少年。
幹淨,挺拔,如松如竹。
清風灑蘭雪。
明明他可以念出大衆接受度更高的詩句,諸如“梅花香自苦寒來”、“天生我材必有用”之類的,偏偏選了李白冷門的一首。
也是高幸很喜歡的一首 。
而現在,八年過去,曾經仰望的少年就在自己面前,和她一同逛着超市,聊着瑣碎話題,挑選今晚做飯的食材。
她忽然很想知道,為什麼是那句詩,為什麼不是其他的。
可就在溫讓聽到她念出這句詩後,他明顯愣了一下,“你還記得?”
“我記性很好的。”高幸說。
“這句詩是我寫發言稿前,在校報上看到的。”溫讓說。
他們就讀的高中有自己的文學校報,月刊,每個月都會提前發布征稿主題,全市在讀高中生都可以投稿。
高幸思索了一番,“你說的,該不會是‘樹山’那版吧?”
“對。”溫讓說道,“我記憶中,那版的封面就是綠色的,主題是‘樹山’,裡面登了十篇文章,其他的文章都是實名制的,隻有一篇,用的筆名。”
雖然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高幸還是按捺住内心的驚喜,問道,“筆名是什麼?”
“果果。”
如果高幸足夠仔細,便會發現,溫讓的發音并不字正腔圓,有些吞音,尾音也輕微上揚,比起正常的回答,似乎更像在叫一個親昵的人。
可惜她被這聲“果果”沖昏了頭腦,直愣愣地應了聲,“诶。”
溫讓噗嗤一聲笑了,“這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