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微眯的雙眼,似乎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他此時的視線全部都被劍微寒胸口上的傷吸引了,為對方冷漠的形象平添了三分狂野。
他手比腦子快,等反應過來時,自己的手已經撫摸上了那道早已愈合且略顯猙獰的傷疤。
由于當初在玩遊戲的時候,葉梧秋全身心都放在了家園系統和攻略NPC上,因此,他的武藝平平,指腹也沒有什麼劍繭。
傷疤是猙獰的,但撫摸起來的觸感卻是細膩的——畢竟是初生的肌膚。
“這也好看?”
劍微寒擡手擒住青年在自己胸口不斷撫摸的手,嗓音沙啞。
“嗯。”
葉梧秋神情正經:“很帥!”
這麼說還不止,他還豎起大拇指。
劍微寒被逗笑,剛睡醒時,他的神情并沒有平日裡那麼冷淡。
兩人在床上賴了片刻才起,正當葉梧秋坐在窗前梳頭時,一擡眼便從窗口望見了一個江湖打扮的遊俠。
他認識這個人,對方是劍微寒的朋友。
“阿秋。”
正當葉梧秋疑惑時,原本去廚房的劍微寒拐了回來,神色嚴肅。
劍微寒與柳斜共同的好友雲九局遇難,柳斜武功不高,這才找上門來尋求劍微寒的相助。
這時葉梧秋才有了這是一個武俠遊戲的實感,畢竟人命關天,他簡單囑咐了劍微寒幾句後便目送他們離開。
青年滿頭白發未束,身上穿了一件桃花粉的外袍,雪白的中衣隻露出衣領。
“小心。”
望着劍微寒的背影,葉梧秋沒忍住再次開口。
他的聲音很小,但劍微寒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不僅如此,對方還特意轉過頭來對他彎眸一笑。
向來不言苟笑的人露出一抹笑是多麼得難得,仿佛昙花一現,又像是璀璨陽光落在了結冰的湖面。
葉梧秋雙手扶在二樓欄杆上,欄杆外特意釘了一排放花盆的台子,此時手邊的迎春花開得正盛。
他在心裡輕歎一聲,劍微寒武藝高強,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正當青年滿心思緒時,一隻雪白且骨節分明的手自背後搭在了他肩上。
葉梧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轉過身剛要喊出聲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你怎麼來了?”
他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身後,好在劍微寒和柳斜早就離開,不然對方一擡頭就能看到二樓正在和柳照霜拉扯不清的自己!
“寶寶是不想讓我來嗎?”
柳照霜低垂眉眼,濃密纖長的眼睫垂下,将他眼底的情緒遮擋得絲毫不漏。
“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麼美.豔的一張臉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委屈的表情,恐怕聖人都難以抵擋,更别說本就看臉的葉梧秋了。
“那寶寶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很想讓我來喽?”
柳照霜掀起眼皮,深色瞳孔漩渦一般緊盯着面前的青年。
他上前一步,逼得葉梧秋腰直接抵在了欄杆上。
白衣男子伸手,動作缱绻地勾起一縷青年的長發。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楚究竟是他的手指更白,還是對方的發絲更白。
葉梧秋頗為頭疼,但一看到柳照霜那張臉就說不出狠話。
而柳照霜顯然也拿捏了他這一點,每當察覺到他要說什麼自己不喜歡聽的話時便露出一副委屈可憐且善解人意的模樣。
“寶寶,今天是我生辰。”
柳照霜擡手,将勾着那縷白發的手指抵在唇邊,深嗅着白發的香氣:“莫要說那些令我傷心的話,好嗎?”
男子說罷擡眸,含情眼中水波流轉,宛如一潭秋水,纖長的眼睫都化作了茂密的水草。
此言一出,本來就有些心軟的葉梧秋頓時猶豫起來。
瞥見他眼底一抹猶豫時,柳照霜宛如見到葷腥的惡犬,頓時再次上前一步,直到将他困在身後欄杆和自己的懷抱之中。
“寶寶,今晚來聞春苑好嗎?”
柳照霜分明比葉梧秋高,但每次說話都要刻意低下頭:“我給你跳舞,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做。”
男子語氣缱绻,與其說是商量,倒不如說是引誘。
“好……”
葉梧秋被引誘住,忍不住颔首應下。
見他同意,柳照霜頓時勾起一抹笑意,随即緩緩将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
“寶寶……”
這一句稱呼成功地讓葉梧秋渾身一顫,一種背德感瞬間蔓延全身。
一刻鐘前,自己還在這裡和劍微寒擁抱,現在卻又……
青年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仿佛分不清遊戲和現實。
枝頭鳥雀啁啾聲不斷,紛雜極了,猶如葉梧秋此時糾結的心。
*
夜晚降臨,京城中依舊是一副熱鬧場景。其中聞春苑為佼佼者,隔着大老遠都能聽到裡面傳出的調笑聲。
聞春苑主樓,一樓大堂中央是一個鋪了地毯的圓台,周圍布滿輕薄的紅紗。圓台前後左右各是一條走廊,除此之外便是飄着河燈的水面。
二樓雅間,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撩開了竹簾向下望。
這個視角很好,能夠将台上的一切都盡收眼底,簡直就是絕佳觀影位。
可坐在這裡的人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反倒是充滿了愧疚。
此人正是葉梧秋,他如約來了聞春苑,柳照霜早就給他準備好了位置,隻需要乖乖在這裡坐着就行。
還沒等青年心裡的掙紮從心底冒出來,樓下一陣急促的鼓點便打斷了他的思緒。
眨眼間,一個身穿紅衣佩青帶的人出現在圓台正中央,伴随着鼓點不斷旋轉。寬大的衣擺順勢散開,自二樓看宛如一朵盛開的花。
柳照霜是聞春苑最好的舞者,無論是充滿異域風情的胡炫舞,還是雅緻大氣的中原舞,他都信手拈來。
今日一看,果真不是浪得虛名。
葉梧秋一時看入神,眼中滿是驚豔與欣賞。
竹笛聲伴着琵琶滑入,鼓點漸緩。柳照霜動作停頓,臉卻是側着,眼睛上瞥,正是看向了坐在二樓雅間的葉梧秋。
這一眼太過熾熱,青年失手放下了竹簾,兩人之間的對視頓時被隔開。
撲通!撲通!
葉梧秋的心在狂跳,是緊張?還是覺得刺激?
這時的他已經分不清楚。
外面爆發巨大的掌聲和喝彩聲,動靜大得像是要将屋頂掀翻。
按理來講柳照霜一舞罷會被留下,不過一刻鐘後,對方便施施然推開了雅間的房門。
“咔哒”一聲,男子不動聲色地落了鎖。
“寶寶,你看到了嗎?”
紅衣雪膚的柳照霜眨眼間就到了葉梧秋面前,蹲下身來仰視着青年的淺色眼眸。
“看到了。”
葉梧秋颔首,眼睛同時也落在了柳照霜身上。
對方剛才的舞蹈他看得一清二楚,明白對方是一個多麼優秀的人。
而這麼優秀的人卻被自己引入歧途,這麼優秀的人,不應該困在自己身邊。
青年目光認真,一瞬間,柳照霜便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什麼。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葉梧秋身邊并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還有一個,一個比他更名正言順的男人!
劍微寒!
那個冷冰冰的刀客,不過是近幾年在江湖上名聲鵲起的木頭罷了!
那種人怎麼配站在寶寶身邊,劍微寒一看就不解風情,根本沒有他懂寶寶的心!
柳照霜維持着臉上的笑,心裡卻嫉妒得發狂!
他不認為葉梧秋做錯了什麼,是他自己明知對方已有家室還死纏爛打。可他也知道,一旦葉梧秋清醒過來一定會從他們兩個之間做出選擇。
柳照霜沒信心,他不願意自己是被抛棄的那個。
“寶寶……”
紅衣男子猛地擡手環抱住青年纖細的腰肢,胳膊很是用力,寬大的手掌完全蓋住了對方的腰。
他的力氣太大,恨不得要将葉梧秋揉入自己身體,急迫地想要和對方融為一體。
“不要抛棄我好嗎?寶寶,寶寶。”
柳照霜聲音哽咽,語氣可憐至極,猶如一隻被丢棄在雨夜的幼犬。
他那麼大一隻,卻蜷縮在葉梧秋腳邊,十分不在意自己形象,上半身都快要埋進青年懷裡。
這一出徹底打斷了葉梧秋接下來的思緒。
和柳照霜想的一模一樣,他确實是要将這件事情說清楚。至少不要再維持現在這種詭異且不道德的關系了。
可對方直接預判了他,還未等他開口就直接将他的話給堵在喉嚨。
“柳照霜……”
葉梧秋眼中閃過一抹不忍,似乎也覺得自己現在這麼做太過無情。
但當時隻是遊戲,玩遊戲時他都能同時攻略八個NPC。更何況現在的兩個?如今糾結也隻是因為這一切都變成了現實。
但他真的是虛情假意嗎?
禮物是葉梧秋沒日沒夜狂肝出來的,單是為了他們兩個都氪了不少金。他沒有将愛分成兩半,他隻是用了比别人多出一倍的愛而已。
因此,在柳照霜雙眼含淚說出自己就是在嫉妒劍微寒時,葉梧秋眼中才會充滿不忍。
“對不起。”
青年擡手捧着男子的臉,語氣誠懇。
但柳照霜才不要聽什麼狗屁道歉!他要葉梧秋這個人!他要對方從此之後眼中隻有自己!
“寶寶,不要道歉。”
紅衣男子收緊雙臂,臉頰緊貼着對方的腹部,語氣輕緩 :“該道歉的是我,我不該這麼逼你。”
他低垂眼眸,苦笑一聲:“哪怕你身側站着的不是我也沒關系,隻要你心裡有我的一席之地,哪怕隻有立錐之地,我也心滿意足了。”
柳照霜的這番話非但沒有減輕葉梧秋心底的愧疚,反倒是加重了青年的不忍。
“寶寶,我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好不好?”
紅衣男子直起腰來,起身坐在一旁後便雙手摁着葉梧秋的肩膀,語氣誠懇:“我們還像之前那樣,不好嗎?”
他那雙含情眼在房間搖曳的燭光下更顯波光粼粼:“我一直會在聞春苑等你,隻要你需要,我一直都在。”
葉梧秋瞳孔微縮,頭又開始痛起來。
這種帶着自我貶低的話讓他的良心隐隐作痛,他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是渣男,一邊又忍不住擡手去撫摸柳照霜委屈的臉。
當他的手剛落在青年的臉上,柳照霜立刻用臉追逐他的掌心。
“寶寶。”
柳照霜露出一抹勾魂攝魄的笑,似乎是在山中修煉千年化得人形的狐狸精一般。
房間亮如白晝,許久未剪的燭芯漸漸發出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燭光也開始搖曳,角落放着的香爐慢悠悠地吐出青灰色的煙霧。
這間雅間裡用的熏香和柳照霜身上的一模一樣,他一開始就換了熏香。
此時房間到處都是這股味道,深處其中的葉梧秋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渾身沾染上這股氣息 。
柳照霜心滿意足,哪怕此時還有一個占據着他位置的劍微寒,他都可以寬恕對方些許時間。
現在,此刻,這個房間,隻有他和寶寶兩個人。
紅衣男子笑得溫柔,漸漸将頭腦不清醒的葉梧秋擁入懷中,進一步将自己特有的香味蹭到對方身上。
“隻要我們做的夠隐蔽。”柳照霜說話時的語氣溫柔體貼,臉上的表情卻是冷漠的,“就沒有人能夠發現我們的關系。”
聞言,葉梧秋心裡濃濃的愧疚感在柳照霜的長篇大論之下漸漸瓦解。他自己都沒發現從一開始自己就是在被對方牽着走,非但沒有将這段令人不齒的關系解決掉,還陷得更深了。
“寶寶是不是還沒吃晚飯?都怪我。”
柳照霜總算是松開了葉梧秋,他雖然笑吟吟的,但方才宛如一條大蟒蛇緊緊地纏着青年。
“我去給你那些糕點填填肚子。”
紅衣青年起身,很快就離開了房間。
偌大的雅間頓時隻剩下葉梧秋一個人,周圍再次恢複一片寂靜,隻是隐約能聽到外面的調笑聲。
“葉梧秋啊葉梧秋,你怎麼能這麼花癡呢?”
青年單手支着腦袋,面露苦澀。
“一看到美人就心軟的毛病什麼時候改改?”
他歎了一口氣,随後坐直身子。一擡眸,餘光中瞥見了被紗幔遮擋的内室有一件他熟悉的物件。
青年動作一頓,淺色的瞳孔微縮,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葉梧秋起身,大跨步向内室走。他擡手撩開垂下的紗幔,三步并做兩步地走到床前。
床頭放着的那件雪白寝衣正是他的。
青年擡手一把抓起眼前的衣服,仔細翻開一番後果真在衣領内側發現了一片指甲大小的橙黃楓葉。
這……這件衣服……該不會就是他前天晚上讓柳照霜拿走銷毀的那件吧?!
這件衣服當時被弄髒,葉梧秋怎麼也不會再穿,隻好讓柳照霜拿走。他原以為對方會丢掉的……
青年手緊緊地攥着布料輕薄的寝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宛如打翻的調色瓶。
搖曳的燭光将葉梧秋的影子拉得老長,在牆上搖來晃去的。
“不行……不能留在這裡。”
葉梧秋臉頰滾燙,扯着這件衣服就要找剪刀銷毀,誰曾想一轉身就看到了層層輕紗後那道身影。
寬肩窄腰,烏發如瀑,哪怕隔着這麼多層輕紗都能窺見對方身上紅衣的豔烈。
柳照霜?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葉梧秋後退一步,目光緊緊地盯着紗幔後一言不發地柳照霜。
此人站得挺拔,優越的身高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緻。他平日裡分明是一副柔情小意的模樣,但這時卻散發出了些許壓迫感。
寂靜再次在雅間内蔓延開來,葉梧秋心如擂鼓,怦怦直跳。
就在這時,不知道站了多久沉默了多久的柳照霜總算打破了房間内詭異的寂靜。
“寶寶,你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