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寒淵正立于河畔,颀長的身影被落日拉得斜長。衣袂在風中獵獵飄動,如同即将展翅的黑色羽翼。
孟顔踏着碎石小路走近,臉上覆着一層寒霜,眼眸少了昔日的柔和,直視着眼前的身影,走到距離他約莫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謝寒淵緩緩轉身,眸色深邃,仿佛藏着萬千情緒,又好似空無一物。
少年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輕聲問:“姐姐,還不願意相信小九嗎?”
他的聲音輕如羽毛,好似拂過她那緊繃的神經,令她心中五味雜陳。
一陣輕風襲來,帶着河畔特有的濕潤、清涼。風拂過孟顔的青絲,也吹動了她腰間系着的碧色玉連環。玉佩溫潤,微光流轉,流蘇微揚,這是謝寒淵親自找匠人為她打造的,仿佛在提醒着二人之間曾有的羁絆。
孟顔的眼神變得冰冷,她拉高嗓音,撕裂河畔的甯靜,絕望地問:“可你那日親口問過我,小黑死了會是何感受!”她的手緊緊攥着,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如何相信你!别告訴我這隻是巧合。”
“你就是個瘋子!”她幾乎是喊出了這句話,眼眶發紅,淚水在裡面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誰又會相信一個瘋子說的話呢!
謝寒淵的眸色滌蕩出一抹淩厲的光芒,轉瞬即逝。
他薄唇微抿,心中暗道,女子都是這樣嗎?為何總是不願相信他,誤會他?就憑他問過那句話?
他忽而憶起他的母妃,曾經也是這般。
幼時,他隻是好奇地碰了一下書房桌案的花瓶,卻不慎将它打碎。那時,他吓傻在原地,還沒來得及解釋,母妃便沖了進來,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想也沒想,厲聲呵斥:【謝寒淵,你是故意的吧!你這個孽障,又弄壞東西!】
無論他如何搖頭辯解,母妃的眼神始終帶着根深蒂固的懷疑和厭惡,認定是他故意而為,給他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還有一回,母妃的一個玉镯子找不到了,她卻斥責他:【定是你搞的鬼!肯定将它弄壞了,偷偷扔掉,好不讓我發現!】
謝寒淵知曉他的解釋是沒用的,便也不再着急辯解,默不作聲。
記憶如潮水般襲來,他又想起,幼時他和兄長起了争執,兄長突然哇哇大哭,母妃卻無端指責他:【你這孩子心真壞,為何要欺負兄長?給兄長道歉。】
謝寒淵不從,母妃罰他不準吃飯,那時他才五歲。
有好幾回,謝寒淵因記不清具體的事情,回應母妃的話出現纰漏,都要被她扣上“愛撒謊”的名号,或是母妃自己的緣故将東西弄壞,卻遷怒于他,以為是他造成的。
那種被誤解、不被信任的痛楚,像刀子一樣割碎他的心,一片又一片。
他自知,無論他做什麼,在母妃眼裡,都是錯的。
人心中的偏見是座大山!任你怎麼解釋,都是多餘、蒼白無力。
而此刻,孟顔的神情,竟與她如此相似。
謝寒淵隻覺腦仁突突地疼,他眉心一擰,伸出掌心揉了片刻。
孟顔見狀,并未憐憫,隻是疊聲問:“那你說,那日為何要問我那些話?”好巧不巧,小黑果真丢了性命。
少年立于風中,玄衣獵獵,風吹亂了他的發絲。
他心中思量着,那日,他不過是想要知道,小黑在她心中的分量是不是多于他。
他可以不喜歡她,但她必須一心一意對他好。
她怎能把她的愛給了小黑那麼多呢?!它隻是一匹馬,一個畜生,憑什麼能輕易獲得她那麼多的愛呢!
謝寒淵隻是笑笑,透着幾分譏诮,幾分落寞,頭也不回地走開,身影漸漸消失在落日的餘晖中。
他的背影,一如他的人,模糊不清,難以捉摸。
夜裡,孟顔躺在床上碾轉反側。回想起那日在望春樓的遭遇。
她以為謝寒淵會及時出現,像個英雄踏着七彩祥雲而來。
他明明可以早些救她,他明知她經曆過上一次的騷擾,心裡的無助仿徨、恐懼何其深!就像一團黑霧,遮住了光線,怎麼都無法驅散。那種瀕臨
他就是故意的。
她本就不該生出改變他的幼稚想法,像他這樣的人,内心的冰層早已堅不可摧,又怎麼可能被輕易改變呢?
她當初像是着了魔,竟會以為自己的溫暖能夠融化他?終究是她看錯了人。
可是,小黑是無辜的啊!它那麼乖,那麼依賴她,它做錯了什麼?要承受命運的殘酷。
她試着想替謝寒淵強行開脫,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許小黑是意外,或許……可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他那日冷漠的問話,以及他無聲的沉默。
所有的辯解都顯得多麼無力,他本就是一個沒有心,沒有溫度的人。
他平日對她流露出的情緒,那些讓她誤以為,可以改變他的瞬間,過往種種,不過都是僞裝而已。
他從未真正向她敞開心扉,從未真正将她放在心上。想到此,淚水終于滑落,洇濕了枕頭。
孟顔捂住胸口,這心絞痛的毛病又犯了,就像尖銳的石子,硌得她心髒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