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疑的目光照得他一陣刺痛,陵淵突然不敢承認,因為答案必然是令她失望的。
“我明白了。”她臉上似笑非笑,然而一雙眼睛卻出賣了她,他突然發現,自己方才的擔心是多麼多餘,她對他沒有絲毫評判,像得知了一個早早便預料到的答案。
“她們的遭遇不是你造成的,刑獄訴訟也非你分内之事……”
她言語輕柔,一字一句都像是在為他開脫,他心裡卻越發不是滋味。
“我不是想拖你下水,這事你若是不願插手……”
“那你會管嗎?”他鼓起勇氣對上她的視線:“刑獄訴訟也不是你分内之事,你隻需要在深宮,做好你的太後。”
“不。”褚雲兮搖了搖頭:“你和我父親都有自己的立場,可我沒有,我的立場不是他,不是你,甚至也不該是灏兒……”
“我受着天下人的供奉,陵淵,這是我的分内事。”
他渾身僵住了,她的話像一道驚雷,震得他四肢發麻。
他曾想過,她是個養尊處優的官家女,是個貪慕權勢的棋子,是感念長姐恩情所以處處護着陵灏的姨母,而他,是守護一方百姓的将軍,是……
他曾故意讓褚祯明覺得她和自己走得近,讓他們父女二人心生嫌隙,可現在看來,不管有沒有他從中作梗,她與褚祯明的争執都是必然的,甚至她與自己的分歧也是必然的。
他從未在一個人面前,如此自慚形穢。
他緊了緊手中的劍:“褚雲兮,這也是我的分内事。”
亥時一過,陵淵支開了客堂所有的守衛,如約把那五名女子并陸垣帶到了褚雲兮面前。
“平姐姐,這便是太後,你們有什麼冤屈,可向太後禀明。”
吳平兒等人看着眼前的妙齡女子,兩行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她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想起陸垣在太後的母家做琴師,沒想到陸垣竟真的把她們引薦到太後面前。
“奴家叩謝太後娘娘天恩!還請太後娘娘為奴家冤死的姐妹們做主!”吳平兒率先叩起了頭,其餘幾名女子見狀,也紛紛跪下,學着她的樣子,頻頻叩首。
“快起來,快起來……起來說話。”褚雲兮看得一陣揪心,白日裡就聽陸垣講了個大概,此刻眼裡對她們隻有同情。
“奴家幾人是教坊司的舞姬,一共姐妹九人,平日裡官家們宴飲,會傳奴家們去助興,一貫是跳完舞就走的,上個月十五是中秋節……”
吳平兒剛講了個開頭,已經有人開始啜泣。
“那日,有人以平原侯的名義召奴家們過去,奴家幾人去了以後才發現在場七八人,全是清一色的公子哥兒,奴家們不敢有疑,伴着音樂開始跳舞,誰知跳着跳着……”
“門卻突然關上了,那群男人禽獸一樣撲了過來,張手就開始撕扯我們的衣服,我們拼了命地往外逃,門卻從外面鎖的死死的……”
陵淵杵在角落裡,暗暗瞄了褚雲兮一眼,卻見她臉氣得煞白,死死咬着嘴唇,手裡的帕子已經捏得變了形。
“那晚,我們姐妹九人無一幸免,三人被他們淩虐至死,還有一人自此得了瘋病,而我們幾個……”吳平兒說着,褪去外衫。
陵淵趕緊背過了身,陸垣也拿袖子遮住了臉。
“我們幾個逃了出來,不敢回教坊司,也不敢輕易露面,更不敢去告狀,隻敢藏在這荒郊野嶺,也是蒼天有眼,讓我們有機會得以面見太後!”
“這些傷痕都是證據,我們沒得治,也不敢治,隻要這些傷痕還在,就能證明他們的獸行!”
眼前的景象令褚雲兮觸目驚心,她從未想過,女子的身體會是這樣的,淤青、傷痕遍布,有的血肉外翻,還浸着血絲……
她撐着桌子站了起來,腳下不穩,險些打了個趔趄,努力調整呼吸,試圖使自己平心靜氣,可那些傷痕卻像刀子一般,一道一道都刺向她的眼。
她一點一點挪到那幾名女子身前,挨個兒把她們的衣服拉上去。
“你們當中,可有人會寫字?”沉默了半晌後,她突然問。
“奴家會寫。”
“好。”褚雲兮走到書桌前,招呼吳平兒過來,把筆遞給她:“由你執筆,把他們的罪狀都寫下來。”
吳平兒有些猶豫,不敢去接。
“不用怕。”她把吳平兒的手展開,将筆放到她的手裡,又牢牢握住:“天理昭昭,便是王子皇孫,殺人也該償命!”
陵淵遠遠地站着,心裡很難平靜。
他今生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五個衣衫褴褛的舞姬圍在書桌前,而她們的身側,便是當朝太後,她俯着身子,看着吳平兒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那些人的罪行。
燭光照在她的臉上,今日她的側顔,與那日在正德殿前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