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官城才醒過來,彼時,秦小小剛拎了一籃子東西進來,見他靠坐在床頭,奔了過去,還沒說話,眼圈便紅了。
官城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我說過,我沒那麼容易死。”就算死了,還有執念陪着你。
很多年了,秦小小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忙得連脆弱的功夫都沒有,期間也有不少男人示好,她總能很輕易看出男人們的訴求,成年人的遊戲,她不屑,也不願。她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一心赤誠待她的少年,上天垂憐,讓他們再次遇到,更難能可貴的是,他一如往昔。
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地維護着這份感情,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失去了彼此,不敢往前一步,又不舍得後退半步,從感到陌生到逐漸熟稔,再到心有靈犀,一步步走得如履薄冰,終于捅破那層窗戶紙,還沒享受到溫情就陡生變故,連她都覺得天意弄人,他們也許真是八字犯沖,天生不合,當初是他克她,重逢後換成她克他了。
她今天還傻呵呵地去找宋安,想讓他幫着算算姻緣,被他趕了出去,說她是故意上門挑釁,明知道他學藝不精,故意捉弄他。
秦小小被他轟出來後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想起自己情急之下病急亂投醫,一時哭笑不得,站在那兒頓足罵天:“你最好别讓我翻身,否則我定将你捅個窟窿!”
宋安覺得她瘋了,躲在門後扒着門縫看了半天,等她走了才偷偷摸摸出來,在她站過的地方擡頭瞅瞅天,突然一道劈雷砸下,幸好他站得偏了些,那道劈雷劈開了他腳邊的地面,地面立刻裂開一條縫。他受驚似地逃回家裡,關好門窗,直覺上面真的有雙眼睛在看着他們,習慣性地去擺弄羅盤,羅盤竟像瘋了般飛速旋轉,過了好一會兒,才累着了似的停了下來。
他惶惶然捧着羅盤,深覺秦小小就是災星降世,即便挨近她有助修行,他也不敢再湊上去,并下定決心,以後見了她,能離多遠是多遠。
他的這些想法,秦小小當然不知道,還琢磨着哪天拜托他去探探鐵礦。
蕭森昨天來找她,許多人的刀劍損壞了,他來找她研究煉劍之術,她這才去找蕭十郎建議多加一門冶煉課業,回來時剛好碰到了黑炭,拎着一籃舂好的高粱米,這是他們第一批收成,雖然不多,但是辛勤勞作終于見了結果,大家都很高興。
她本來打算蒸一鍋高梁米飯給大家改善改善夥食,沒想到一進門就見到官城斜靠在床頭,眼睛望着門口,竟似等了她很久,一時沒控制好情緒,展露了脆弱的一面。
“我不許你死在我前面。”她再不想送走任何人,做那個被留下的人。
“好,”官城用指腹溫柔地摩挲着她的眼睛,原來強忍着沒流下的淚水,被他三兩下揉了出來,濡濕了他的手指。
他何嘗不知道将她托付給别人是下下策,人心易變,就算他死了也放心不下。
他的額頭輕輕抵住她的,“幫我,”我要快些好起來,将你牢牢護住,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秦小小摟住他的腰,問:“這樣會不會更快些。”
官城被她逗笑,兩隻胳膊圈住她,将她拉向自己:“會。”
其實不會,隻是他想抱着她,已經很久了。
執念被秦十郎叫去采靈草,一回來就看見兩個人抱在一起的畫面,登時火冒三丈,上來就将兩人分開。
“我都告訴過你了,手心相抵就行了。”他怒氣沖沖地說道。
秦小小斜睨着他:“你是我的誰?有什麼資格管我?”
執念一窒,是啊,他是她的誰?
自他入世,他就以保護她為己任,他的眼裡,心裡,滿滿的都是她,似乎與生俱來,她就是他的責任,他從來沒想過,他是以何種身份留在她身邊的,應該以何身份留在她身邊。
“我……”
他第一次口拙了,曾經的他有多理直氣壯,此刻就有多驚惶失措,他看看秦小小,又瞅瞅官城,忽然驚覺,他與官城才是最密不可分的。
這個認知使他遍體生寒,他極力想要将自己和官城分割開來,以為她對自己的所有的好都隻是因為他是他,直到此刻才驚覺,她之所以待他不同,隻因他與官城長得一模一樣。
他頭疼欲裂,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最近不知怎麼回事,他一思考頭就疼得像有人用手生生掰開一樣,胸中有一股火不停地灼燒着他,雖然他極力壓制,那股火還是想要破體而出。
秦小小原本隻是想要激他一激,讓他認清自己的宿命,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竟一臉痛苦地倒地,眼看着就要不醒人事,吓得她趕緊過去看他,手摸上他的瞬間,有什麼東西順着她的指尖流入他體内,執念隻覺得一汪寒潭碧水傾灑下來,瞬間澆滅了那股烈火,他好受了些,卻仍躺在地上,抓着她的兩隻手貼到自己的兩側臉頰,她的手明明是溫熱的,他卻感應到了一襲寒涼似冰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