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斯倒在地上,看着地面上粘稠的鮮血,眼皮輕輕顫動,那些鮮血似乎化作玫瑰,而她此刻正躺在一個玫瑰園裡。
玫瑰莖杆上長出的刺,刺破了她的指尖,一個老人急匆匆趕來,埋怨道:“讓你不要動它們,手被弄傷了吧。”
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下太多痕迹,以至于萊斯差點忘記這個人,那個曾經陪伴她幼時的人。
老人拉過萊斯的手,用她的袖口擦去那幾滴鮮血,一邊擦一邊念叨:“這些玫瑰是用來賣給城裡人的,不是給你玩的。”
“你要知道,我們種這些玫瑰耗費了多少心血,你可别把它給毀掉了。”
萊斯愣愣地聽着,那些重複了幾百遍的話從左耳朵進去,又從右耳朵出來,最後化作歎息炸響在她的頭頂。
“城裡的東西,你不要碰。”
萊斯幾乎是瞬間就扯回自己的手,如先前的幾千次一樣,對着老人怒目而視:“什麼叫我不要碰?”
老人嗫嚅着應聲:“被我們這些人碰過的東西,城裡人會不喜歡。”
“他們願意花高價去買含苞待放的美麗的花朵,但這些花朵不能沾染了窮苦人的氣息,他們說這樣會讓花枯萎。”
萊斯想像往常一樣反駁,什麼“城裡人算個什麼東西”,什麼“憑什麼我們就低人一等”——
但這些問題,在這麼多年後,萊斯有了屬于自己的答案,城裡人也隻是僞裝的光鮮亮麗的蛆蟲,就如同自己在馬戲團的樣子。
至于——
憑什麼窮苦人就低人一等——萊斯嗤笑,錢在哪裡,自尊就在哪裡。
人和人之間的界限模糊不清,但富商和歌姬的界限清晰無比,歌姬隻能跪在地上,等待富商施舍的銀子以及那可笑的尊嚴。
萊斯看着滿院的玫瑰,問道:“玫瑰長在這個落後的小鎮,它由貧窮的人親手培植,它從出生到綻放,已經将你所說的氣息完全沾染。”
“可為什麼,綻放之後的玫瑰,就再也碰不得呢?”
老人定定地看着萊斯,最終在萊斯近如潭水般眼睛裡敗下陣來,那樣清晰的倒映着她佝偻的脊背,倒映着她枯槁的面容。
她說:“人們是看不見玫瑰綻放之前的事情的。”
“他們要的,是玫瑰,而不是玫瑰背後的人。”
萊斯的腳像是生根一般站在原地,她此刻就像地裡的玫瑰一般,成了任人宰割的寵物。
老人坐在地上,看向萊斯:“你不過來吃飯嗎?”
“就算手指疼,拿不起筷子,我也可以喂你的。”
寵溺的話語如兒時一般,沒有任何區别,隻不過萊斯早已長大,她知道玫瑰是什麼,知道這些喂出的飯,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反哺回去。
萊斯剛拿起筷子,就聽見老人問:“你的舞練得怎麼樣了?”
她的手就那樣頓在空中,過了幾秒後,她神色如常的夾起菜放進嘴裡:“挺好的。”
老人又說:“被選進城裡的孩子,将來會享福,比一輩子在這種玫瑰要好得多。”
“你長得漂亮,老師說你也有天賦,你一定會進去城裡——”
萊斯重重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我被選走後,你才能得到錢吧!”
“什麼享福,什麼種玫瑰,我不就和你的那些玫瑰一模一樣,隻是一個商品而已!”
老人的動作在此刻怔住,她愣愣的看着萊斯,仿佛不明白萊斯的憤怒來自哪裡。
萊斯看着她,一股厚重的無力感從心底再次湧上來,就如以前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一樣的無力。
因為她們說的是不一樣的東西。
老人放下筷子質問:“我不是為了你好?”
“一輩子種玫瑰有什麼出息,跳舞去城裡才是你該做的事。我把種玫瑰得到的錢,全部用來送你跳舞。”
“現在你卻覺得我隻把你當做商品?我隻想得到錢?”
萊斯無力的垂下頭顱,看着光秃秃的地面,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玫瑰是被城裡人用來欣賞的,那長得好看的女孩呢?”
“她們也是被用來欣賞的。”
老人的話頭停住,她舔着嘴角,但依舊執拗:“就你知道的多,那怎麼以前去城裡女孩都說,去了那裡是享福的命。”
“到你嘴裡,卻反到變成地獄了?”
“你去過城裡嗎?你見過富人動手動腳嗎?”老人說的越來越多,她逐漸說服了自己,将矛頭對準萊斯,“你是不是就不想跳舞,你就是懶惰,你就想混吃等死!”
老人說的話已經在她的心裡激不起一絲波瀾,如果說過去的她會憤怒,但現在的萊斯終于明白,其實每個人心裡都知道的。
這個鎮子裡的人知道女孩的命運不會太好,知道離開土壤的玫瑰,它結局隻有枯萎。但他們還是僅存着一點希望,或者說是奢望,是僥幸,覺得不會那樣的。
比起未來無數的财富,那麼一點點風險近乎于無。
他們用這些話騙過他們自己,騙過無數鎮子上的女孩,最後來騙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