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澤看向李昭甯,勾唇一笑,臉上盡是明媚如燦爛陽光的笑意:“好哦,皇姐。”
李昭甯上一次見到這個弟弟還是十年前,那年他還是個不怎麼出聲的小不點兒,如今竟如此歡脫不羁……李昭甯想想他母親,便又覺得如此任性張揚的母親養出這種兒子,倒也合理。
李明澤領着李昭甯拾級而上,耳邊便傳來聲聲頌念詩文之音,細聽時,有耄耋老者的幹澀沉厚,也有紅粉佳人的嬌嬌軟語,但所言所述無不是春風秋月、盛景酬情。
——這詩社,比李昭甯想象的要幹淨風雅很多。她之前還以為詩社是睿王借此籠絡關系、收受賄賂的手段,但現在看來,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昭甯。”
李昭甯還未踏上最後一層台階,視線盡頭華貴明麗的身影就慵懶地站了起來,似乎早就在等着她似的。而那粉面含春、丹唇輕啟的姿态裡,又因她旁邊的少年而染上幾分意外之色。
縱使歲月流逝,那雙眸子還是如此犀利而尖銳,一如當年。哪怕李昭甯如今心緒平靜,望向睿王的眼睛卻還是有一瞬的瑟縮。
但她還是輕輕一笑,往前傾身拱手:“聽聞姑姑的詩會風雅,侄女便來瞧瞧。”
她這一拜,将一旁寫詩喝茶的衆人都吓得不輕——天子躬身,姿态謙卑,那他們豈不是要跪伏在地,山呼萬歲了?
衆人愣神間,隻見睿王向前,托起李昭甯的手肘将她扶起,拉着她的手走到衆人面前,笑道:“詩社的規矩,從來都是以詩文論高低而非出身貧富,今日她隻是我帶來的小輩,是我的侄女,諸位不必太過挂心。”
衆人這才恢複常态,賦詩彈琴,煮茶清談。
李昭甯張眼看了一圈,詩社成員裡,有些是她從未見過的,也有些是朝堂上的熟悉面孔,卻絲毫沒有拘謹束縛之态,反而一派文人清雅風流的樣子,讓她想起某些隻在書上讀過的遙遠情景……
建安風骨,今猶在也……
她深吸一口氣。
現在不是感憶往昔的時候,她來,是為了帶子涵回家。
而無論睿王在詩社有多麼壓她的風頭和地位,她都不需要在意。
打定主意,李昭甯便仰起頭,卻沒想到睿王卻先她一步,定定地看着她:“這裡都是前輩,昭甯不行禮嗎?”
李昭甯目光一顫。
要她向這些人行禮,便是折了她作為天子的尊嚴。但剛才睿王也說過了,今日她隻是以睿王“侄女”的身份前來,而非“社中一員”。作為睿王的親眷,本來就是要比這些社員們低一等的。
而這話一出,周圍的人也都又同時停下了手口的動作,紛紛望向這對姑侄。任誰都能看出這并非是個普通的行禮,而是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地位較量。
若李昭甯行了這個禮,就算這裡是詩社,往後在朝堂上也要讓着睿王三分了。
李昭甯卻并未有半分猶豫,輕輕地眨眨眼,半垂着眼簾上前一步,向着衆人恭敬地行了一禮:
“李昭甯拜見各位詩壇前輩。”
雖面前的人群靜默無聲,但紛紛射過來的目光還是讓李昭甯臉頰通紅,似乎她做了什麼很令人慚愧和不齒的事情。
而圍觀的人面上的表情則十分多樣,有沉默不語的,有痛心疾首的,也有作壁上觀洋洋得意的。
卻有一隻白嫩細長的手托住了李昭甯的手肘,将她整個人向上一擡,便不由得直起了身子,一雙盈滿燦爛笑意的臉就這樣直挺挺地撞進了李昭甯的眼睛裡。
“皇姐,别在意,他們的詩文真的很好,行個禮不憋屈。我跟着夫子學了這麼多年都還隻是入了個門,更何況皇姐根本就沒有師父,隻能靠自己讀書呢?”
他眨眨眼,嘻嘻一笑,臉上是明晃晃的不染纖塵的笑意,“況且皇姐可是未授行卷而考了科舉第四,這份才幹不是舉國皆驚?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李昭甯眼中黯然被眼前少年的明媚笑意沖淡了些許,竟也淺淺地勾唇一笑。
她抿着唇角拍了拍李明澤的肩膀,道了句沒事,便側開一步,轉身向睿王走去。
睿王眼中毫不意外,隻是淡淡地盯着她,纖白手臂依舊斜搭在身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李昭甯走近她,沖她一笑:“姑姑,打個賭吧。”
睿王眉梢一挑,淡淡的眸光變得漸漸明亮了起來。
“今日早先那一首,是倉促之間搜腸刮肚所作,因此少不得有些短漏局促,"她迎向睿王的目光,眼神笃定、毫無怯色,“但我看見今日社内詩題,一時逸興大發偶得一首,若此詩能得拔得頭籌……”
她故意頓住聲音,回眸看向圍觀的衆人,衆人也都将目光投在她身上,期待着她繼續往下說。
不遠處,白石台上陽光正盛,台下碧浪拍階,奏鳴聲聲。
她輕輕一笑:“那麼姑姑就把子涵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