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甯一笑,忍不住捏了捏柳莺莺的臉頰,突然話鋒一轉:“在這裡吃得如何?”
柳莺莺一愣,有些意外,但還是答道:“都是家常的普通飯食,基本是素菜……但這裡是監獄,吃些苦也正常。”
李昭甯又問:“喝的水呢?”
柳莺莺正要回答,突然看到李昭甯的手随意地往桌上一搭,指尖竟不知何時沾了厚厚的一層灰,在桌上寫下一行字:
郭小凡今年多大了?
柳莺莺将要說出口的話停在唇邊,愣了一瞬,随即會意一笑,終于開口答話:“喝的……水很涼,不如家裡的水清澈,而且也有很多灰塵……”
她一邊說,一邊在桌上寫下兩個字:
十歲。
李昭甯眉毛一挑,擡起袖子将桌上那些字全都蹭幹淨,再将她帶來的東西都悉數留下,叮囑她保重身體,那獄卒便來叫人了。
臨走前,李昭甯似寬慰又似叮囑地拍了拍柳莺莺的肩:
“我不能讓任何你熟悉的人來探監……你好生保重,下次,我來接你出獄。”
柳莺莺笑着應道:“好。”
從大牢出來,見李昭甯徑直走向了大明宮的方向,子涵因問:“陛下不是要去大理寺嗎,怎麼急着回去?”
李昭甯點頭:“郭小凡确實才十歲,停在大理寺的那具屍體一定是假的。但大理寺卿方明昱是陳崔的人,就算親自去,也不一定能進門……”
李昭甯眨眨眼,唇角微微翹起來,眼中滿是小狐狸一般的狡黠:“所以,要借個身份去。”
李昭甯拉着子涵回了大明宮,在延英殿該吃吃該喝喝,該批奏折批奏折,轉眼已是傍晚。
暑熱消退,蛙鳴聲聲。
延英殿外,出現了一個高大颀長的身影,剛到,就被小太監引進了屋子。
李昭甯頭都沒擡:“事情辦完了?”
裴硯正欲俯身行禮,聞言一愣,手上的動作也被打斷,就幹脆收了袖子背在身後,緩緩開口:“已讓中尉率領精兵去契丹,挑撥離間。”
她這才擡起頭,望着裴硯愣了一瞬,待明白過來時,禁不住淺淺一笑。
她本意是讓裴硯帶點兵去西北邊境弄點幺蛾子,激起兩國紛争,如此睿王收到消息,就一定會分兵回去,而到達長安的兵力就會少些。
若西北的動靜足夠大,那麼睿王甚至有可能會直接回涼州去,不再來長安了。
哪知裴硯在圍魏救趙之上,又添了一計借刀殺人。
挑起契丹與回鹘的紛争,能引起睿王的重視,而大周邊境的百姓也不必受戰事之苦,可謂一箭雙雕之計。
她滿意地點點頭:“辦得不錯。”
“既是如此……”裴硯忽然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盯着李昭甯,目光如一汪氤氲着霧氣的溫泉一般,将李昭甯燙得蓦然一驚。
“臣鬥膽向陛下讨個賞賜。”
李昭甯心下一顫,但仍就是不動聲色地穩着聲音:“想要什麼?”
裴硯還未開口,子涵便端着茶盤走了進來,給李昭甯書桌上放了一盞,又在堂下偏側的桌子上放了一盞,躬身向裴硯道:“西域的葡萄飲,尚書可以嘗嘗。”
裴硯蓦地望向李昭甯,卻發現她眼中盛滿盈盈笑意,微微向他點了點頭:“試試?”
裴硯便壓下心頭悸動,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盞來輕輕品了一口。
茶香淡,果香卻濃郁,而入口并不甜,泛着淡淡的澀調,與鼻腔中的清甜混合得恰到好處。
裴硯不禁點了點頭:“好茶。”
李昭甯笑道:“裴卿喜歡,不放多飲兩口,”她眨眨眼睛,低頭看手中的奏折,“賞賜嘛,邊喝邊想。”
裴硯不疑有他,低下頭又喝了兩口,剛放下茶盞,眼前便是一陣眩暈。
他驟然一驚,眉頭緊緊地皺成一團,而下一瞬,眉眼便松了下來,整個人也緩緩地向地面滑落下去。
子涵眼疾手快地過去将人扶住,戳了戳他的人中,确認他昏迷後,才回頭向李昭甯道:“陛下,他短時間内……應該是不會醒了。”
李昭甯點頭,方才眉眼間的明朗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脫吧。”
子涵愣了愣:“在這裡?……陛?……下?”
李昭甯蹲下來就開始解裴硯腰間的革帶,語氣清淡得仿佛這隻是一具穿着衣服的骨架,“又不是脫光,慌什麼,快脫。”
子涵:……
不一會兒,衣冠楚楚的裴硯便被剝得隻剩一身中衣,軟軟地躺在地上,眉梢舒展,雙眼微阖,燭光下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顫動。
“像一支任人采撷的鮮花。”李昭甯歪歪腦袋,點評道。
子涵忍不住噗哧一笑,替李昭甯又墊了一雙鞋墊,拿給她:“陛下看看,這樣可夠高了?”
李昭甯穿上那雙墊了□□層鞋墊的靴子,走到鏡子前看了看,又命子涵拿了兩隻小扁圓的布團子來墊高肩膀,這才将裴硯的衣服往身上套。
霎時一陣清爽酸涼的柑橘香氤氲而來,混着桂花的清甜之氣,李昭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想起那日在長安城郊,他交給李昭甯提神的那個小瓶子。
這香沒有尋常熏香的煙火氣,李昭甯忍不住又擡起袖子聞了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