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大明宮豔陽高照,白枝翠葉輕輕晃動,暖風習習,蟬鳴聲聲。
裴硯沿着回廊靜靜地往宮門處走,一雙漆黑的眼眸隐在斑駁的樹影中,眼中情愫也似跳動的光影般若隐若現。
他腦中仍舊在回想那個不經意間被他叫出口的兩個字,如谶文咒語一般在耳畔回想萦繞,綿延不絕。
他從未如此失态過,也從不允許自己這般放縱,但心中卻并不似以往般懊惱愧悔,反而似青梅一般酸甜翠爽,唇齒留香。
撲閃的光影間,他不由得有些恍惚地貪戀。
*
入夏後,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已經天黑,月明星稀,長夜未央。
長安城不遠處的城郊山林裡,隐秘的大營一片寂靜,隻有來回巡邏的士兵踩碎枯枝的噼啪聲響。
“去……契丹?”軍帳内,黃豔的眼睛瞪得溜圓,拿着文書,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送信來的侍從,“确定是你們裴郎君親自寫的,沒有弄錯?”
侍從點點頭:“确實是裴郎君今日親自寫的。”
黃豔不由得啞然失笑,又看了看随信附上的一千兩銀票,不由得歎了口氣,走出大帳。
“什麼亂七八糟的軍令,竟然要我扮成契丹人去割回鹘的作物……”
……
自從新帝登基以來,任務越來越奇怪了……
但軍令如山,黃豔并未多想,就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
天亮時,一小隊騎兵便從長安悄悄出發了。
與此同時,皇城東北的大明宮内,初升的朝陽也終于照進了蓬萊殿的窗子,夜色盡褪,明窗過風。
補了長長的一覺,李昭甯終于睜開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懶懶地伸了個懶腰。
子涵進來為她梳洗的時間,她也不打算閑着,拿過梨園自殺案的驗屍報告來看。
前面的幾頁都沒有問題,李昭甯仔仔細細地看,突然一行字飄過眼前:
郭小凡,十歲。勒痕位于喉結上方,倒八字形。
李昭甯的指尖頓在此處,久久未挪開,似乎是要将這行字印在眼睛裡。
“子涵。”
李昭甯突然出聲,将子涵吓了一跳,手上一頓,忙探頭問:“怎麼了?”
“十歲的男孩,會長喉結嗎?”
子涵手中的梳子又是一頓,她擺擺手,示意殿中衆人都退下,才緩緩道:“陛下的意思是……這個人,是替死的?”
李昭甯回過頭,笃定道:“下朝後,陪朕去一趟刑部。”
早朝時,陳崔意外地沒有給她使絆子,除了盛香坊案,就隻有常規的事務彙報,她一一處理完,也才卯時三刻。
下朝後,李昭甯輕裝簡服,帶了些禦寒的衣物和一件大披風,同子涵一起走到了刑部大牢的門口。
獄卒驗過身份,吓得差點給李昭甯當場跪下,好在子涵機靈,及時将人扶起,又捂住了他的嘴,才沒有讓他洩露端倪。
獄卒撫着胸口,慢慢往前走,時不時回頭看看李昭甯,忐忑地吞吞口水,再戰戰兢兢地轉回頭繼續往前走。
李昭甯的頭稍稍向子涵那邊側了側,悄悄問:“刑部都是陳崔的人,怎麼還怕上朕了?”
子涵輕笑道:“陛下忘了?新上任的刑部司門郎中,就是與您同登進士科的學子,對您頗為仰慕呢。”
李昭甯點點頭。
朝中官員任免向來都是吏部所轄,歸裴硯——或者說陳崔來管,但她沒想到,裴硯将新科進士們安排到了刑部司門,倒是省了她一番打點所用的銀錢了。
“到了。”獄卒的話打斷了李昭甯的思緒,她停下腳步,望着牢房内那抹纖弱如柳的身影。
柳莺莺坐在牢房角落的幹草堆上,低着頭發愣,好似根本聽不到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一般枯坐着。
但她形容并不憔悴,反而衣衫完好、面色紅潤,除了沾上些牢房的草屑灰塵,整個人顯得髒兮兮之外,沒有任何受到毒打和虐待的痕迹。
李昭甯不禁又在心裡把裴硯誇了一遍。
不愧是裴硯,不曾偏私,也不允重刑。
思忖間,獄卒已經将門打開,待兩人走進去,又将門鎖上,道:
“按律例,您有一刻鐘的時間說話,待時間到了,微臣再來接您。”
說罷,獄卒梗着脖子看了李昭甯兩眼,被子涵瞪着離開了。
柳莺莺這才站起來迎上去:“陛……”
李昭甯将食指束在柳莺莺唇上:“噓……”
李昭甯雖然是女帝,但也沒有親自來牢房探監的權限和道理,聲張反而引起輿論,不如靜悄悄的好。
柳莺莺會意地噤聲,同李昭甯一齊到牢房小桌處坐下。
見柳莺莺并不多話,李昭甯調笑着道:“怎麼不說話?不急着我為你申冤?”
柳莺莺抿唇一笑,眼中滿是對眼前人的信任:“清者自清,況且……民婦相信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