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時,世家權宦十分推崇寡婦守節,認為如此方能彰顯女子貞烈,為此朝廷給許多“貞節烈女”頒下貞節牌坊以示表彰。
與之相對的自然就是反對女子改嫁,認為此等女子不貞,是為恥。
大周朝廷雖然沒有明确表态不允許改嫁,但律法上卻寫明若寡婦守節,其家族可繼承亡夫财産,反之則不行。
這無形中增大了寡婦改嫁的難度,于是越來越多的寡婦不得不為夫守節,越來越多的人家以得到一座貞節牌坊為榮,為此甚至不惜殺害自家女兒,再上表說是自願追随丈夫而去的。
因為這個緣故,和離在官宦人家也十分少見。女子一旦和離,等同于被休棄,是娘家的恥辱,即便回了娘家日子也不會好過。因此很多婦人即便在夫家過得并不好,也不願和離歸家,就這麼湊合着忍耐着把一輩子過完了。
後來戰亂四起,民間百姓求存尚且艱難,又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貞節不貞節,漸漸地便沒那麼在乎這些了。但世家大族被這些“禮法”浸染百年,視之為榮,又怎會輕易舍棄?
如今一個二嫁婦要做國公夫人,他們自然有所異議。
“誰說不是呢,寡婦改嫁尚且視為不貞,這沈氏還不是守寡,是跟夫家和離的!她若是在夫家半點錯沒有,怎會和離?定是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讓章家難以忍受,這才甯可和離也不要這個兒媳了。這種德行有虧之人,如今竟要做鎮國公夫人,平白得個一品的诰命,這怎麼行?”
“衛公到底怎麼想的?放着那麼多世家貴女不要,偏偏選了這麼個女子?”
幾個朝官在早朝時趁着皇帝還沒來,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他們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離得近的還是難免聽見,有人不屑地嗤了一聲:“和離怎麼了?二嫁怎麼了?吃你家米糧了?”
說話的那幾人擡起頭,有人不滿道:“我們說的是女子貞節德行,跟吃誰家米糧有什麼關系?”
“别家女子的貞節德行跟你們又有什麼關系?輪得到你們在這背後議論嗎?”
那人回道。
他聲音不算小,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周圍人紛紛投來視線。
那幾人見他一介武夫竟敢高聲斥責自己,頓時火冒三丈:“你這武夫懂什麼!為人妻者理當從一而終,便是丈夫死了也當為夫守節,這是前朝便傳下來的規矩。”
“狗屁的規矩!”
那武将說道。
“這些年戰亂死了多少人?尤其是前線的将士,多少有去無回?倘若他們的妻子各個都為夫守節,你可知這天下會有多少寡婦?又會有多少兒郎娶不到媳婦?多少人家就此絕戶?朝廷的賦稅是按人頭收的,到時沒了人口,賦稅從何而來?沒有賦稅,軍饷怎麼發?戰馬兵器如何籌備?你們的俸祿又從哪裡來?等着天上往下掉銀子嗎?”
“一個個閑的沒事隻知道說什麼禮法禮法,簡直本末倒置!你得先讓人能活下去吃飽飯才有禮法!”
他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又合乎情理,旁邊不少人點頭表示贊同。
那被他駁斥的官員覺得丢了面子,又知道不能從人口賦稅這些反駁,眼珠一轉,回道:“你說的那是窮苦人家。那沈氏出身富貴,她活不下去嗎?吃不飽飯嗎?既然如此,為何不尊禮法?”
武将被他繞了進去,心中覺得他說的不對,卻又不知該如何駁斥,張着嘴難以成言時,聽得前排一绯袍官員不緊不慢道:“陳大人方才說這是何時的禮法?”
“自是前朝便傳下來的……”
那姓陳的官員張口便回,話說一半才意識到這問題的險惡,當即打了個激靈,猛地閉上了嘴。
绯袍官員正是提前回京官複原職的柳明遠,他睇了那姓陳的一眼,拉長聲調哦了一聲:“前朝啊。陳大人如此懷念前朝禮法,想來是對如今的朝廷不滿,覺得我朝無禮無法了?”
“你休要血口噴人!”
陳姓官員急道:“我隻是說禮法不可廢,跟前不前朝的沒關系!”
那武将見有人助陣,嘴皮子也利索起來,沖着那姓陳的啐了一聲:“貞節牌坊最早是前楚時候的事了,當時本是為了表彰一名為懷清的女子心懷大義,傾盡家财為邊關修築城牆。結果到了大周,就隻記得她是個寡婦了,所謂貞節也隻剩□□裡那點事了。偏偏你們這些臭酸儒還将之奉為圭臬,一口一個此乃禮法。真是可笑,□□裡的禮法有什麼好守的?你們這輩子就隻知道惦記别人的□□嗎?羞不羞!”【注1】
這話引得衆人發笑,有人忍不住仗義執言:“說來說去幾位大人不就是惱恨這一品诰命沒落在自家頭上,覺得沈小姐影響你們攀高枝了嗎?心中不忿就直說,扯那麼多名頭作甚!”
先前非議沈钰的幾人面紅耳赤,張口欲駁斥回去,卻聽寶座上傳來太監的唱喏聲,皇帝到了。
衆人忙垂眸斂目,暫且停下了争執,不敢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