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因燈光關閉而彌漫着一層昏暗的氣息。
方叙白的目光猶如一把銳利的鈎子,死死地鎖住陸琰舟,眼神裡依舊是化不開的審視與探究。
房間忽然變得寂靜,空氣仿佛被凝滞了一般,變得膠着,連時間都似乎變慢了。
一旁的訓導員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雙手抱緊福寶,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驚恐的眼神在方叙白和陸琰舟之間來回遊移,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順着鬓角緩緩滑落。
正僵持間,福寶忽然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輕輕拍了拍訓導員的臉蛋:“汪!汪汪!”
[不怕!他們是熟人,不會打架的!]
熱乎乎、帶着些許潮濕的觸感,清晰地印在訓導員的臉上。
訓導員心裡一暖,不自覺地低低嗚咽一聲,将臉埋進了福寶溫暖的懷抱。
膠着的空氣也被福寶的叫聲打破。
陸琰舟聞聲,看了福寶一眼,又委屈地看向方叙白。
連福寶都嗅出他們之間的不同尋常。
崽崽到底什麼時候能想起那些過往呢?
方叙白被陸琰舟這般直直地看着,心裡有些發懵,全然摸不着頭腦。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語氣笃定道:“不信。”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但我相信福寶的判斷。”
“所以,你相信我不是兇手了?” 陸琰舟微微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期待。
方叙白依舊堅定地搖頭。
他眉頭緊皺,眼睛緊緊盯着陸琰舟,語氣嚴肅且冷峻:“不信。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你和兇手有直接聯系,但同樣,也沒有證據證明,你和兇手沒有聯系。”
方叙白說到這兒,頓了頓,微微眯起眼睛,語調一轉,又變得不容置疑起來。
“但我可以安排你和雪球見面,但前提是,你必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都不能逃過我的眼睛。”
陸琰舟被這話哽得說不上話,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跟頭倔驢一樣的方叙白,怒火好似被點燃的火藥桶,在他心底 “蹭蹭” 往上蹿,燒得他胸腔發燙。
崽崽還真是老樣子啊……
怎麼就這麼軸呢?非得撞了南牆才肯回頭嗎!
他狠狠地閉上雙眼,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攥成拳,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慘白的顔色,指尖都微微顫抖起來。
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洗腦。
“算了!算了!不氣!不氣!”
“畢竟自家這崽崽,打小就性子執拗,倔強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自己身為阿爸,就得有阿爸的樣子!得包容崽崽的一切小性子、小脾氣!”
“更何況,他最後不也松口,同意自己去見雪球,去幫他了嗎?”
可怎麼越洗腦,心裡的火苗就愈發的旺盛,好似下一秒就要燎原了呢?!
“怎麼,開始後悔了?不打算去了?”
方叙白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在陸琰舟的耳畔,聽着竟有幾分落寞與不開心。
陸琰舟唰得一下睜眼,臉上的表情從努力隐忍一下子變成了生無可戀。
剛才隐隐有升騰之勢的火氣,此刻竟也奇妙地消散了。
他瞪了一眼方叙白,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吐槽。
這破孩子,就喜歡在自己情緒的雷區裡蹦迪,一會兒氣得自己冒煙,一會兒又讓這氣莫名其妙地沒了蹤影 。
算了,自家崽崽自家寵,誰讓自己是看着他一點點長大阿爸呢?
“去!” 陸琰舟沒好氣地應道,“雪球在哪兒?趕緊帶我去見它。”
方叙白沒說話,他定定地看着陸琰舟好一會兒,像是要把他的心思全都看透。
然而,他隻是在陸琰舟的臉上捕捉到的隻有無盡的無奈,以及藏在眼底深處、濃得化不開的寵溺。
方叙白陷入沉默,他忽然有些看不懂陸琰舟了。
陸琰舟既然那麼确定和這個案子毫無關系,為什麼還要摻和進來?
還有他看自己的眼神,還有那親昵到每一次聽到,都讓他心裡泛起一陣莫名的波瀾的稱呼。
他難道真的認識自己嗎?
思索無果,方叙白索性放棄,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手碰上門把的瞬間,他動作一頓,扭頭,目光冷冷地看向陸琰舟,命令道:“跟上。”
——
方叙白将陸琰舟帶去了樓下的寵物店。
剛走進房間,陸琰舟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的雪球。
它蜷縮在一個小窩裡,原本蓬松的毛發此刻顯得有些淩亂,聽到動靜,它緩緩擡起頭,眼睛裡透着疲憊與迷茫。
看到陸琰舟的那一刻,雪球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它掙紮着想要站起來,卻因為虛弱又跌坐了回去。
“雪球!” 陸琰舟再也顧不上其他,立刻搖着輪椅跑了過去。
他單手撐着扶手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雪球撈放在腿上,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雪球輕輕舔了舔陸琰舟的手,喉嚨裡發出微弱的嗚咽聲。
“嗚……喵嗚……喵嗚嗚……”
[人……你來了……好冷,雪球好冷……]
陸琰舟心疼地撫摸着雪球的毛發,轉頭看向方叙白,眼神中充滿了質疑與氣憤:“這就是你接走照顧的結果?”
陸琰舟是真的生氣了。
有記憶的時候,崽崽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
哪怕是因為陸琰舟親近别的動物而吃醋,小家夥也會乖乖地把那些小動物照顧得妥妥帖帖,毫無怨言。
可如今倒好,失憶之後,竟犯下這般嚴重的錯誤。
雪球不過是一隻家養的寵物貓,野外生存能力近乎為零。又剛經曆了那麼可怕的事情,心理上早就應激了,正處于最需要人悉心照料的時候,怎麼能把它獨自丢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管不顧呢?
方叙白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當時光顧着審訊陸琰舟,便随手便将雪球寄養在了寵物店,完全忘記了,經曆了那麼多事的家養貓兒會驚慌失措成什麼樣子。
這件事終究是他錯了,他低頭道歉:“對不起。”
陸琰舟見他誠懇道歉,到了嘴邊的嚴厲斥責也咽下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耐心科普起來:“動物可不像我們想的那麼簡單,僅僅活着遠遠不夠,得時刻留意它們的狀态。就拿雪球來說,它正處于應激期,更需要無微不至的關懷。”
“就像你以前……”
陸琰舟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哽住,那些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腦海中浮現出過去兩人相處的畫面。
一隻小小的虎斑貓乖巧地趴在他的懷裡,渾身毛茸茸的,軟乎乎的身子随着呼吸輕輕起伏。
偶爾會仰起腦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依賴地望着他,随後便開始撒嬌賣萌,不斷地用腦袋親昵地拱着他的手心,喉嚨裡發出輕柔的呼噜聲。
而現在……
他狠狠咬了咬下唇,在心裡暗自罵自己。
崽崽都失憶了,還提以前做什麼?
難不成自己也變得和那些令人厭煩的老家夥一樣,總揪着過去的事不放?
陸琰舟望着懷中虛弱的雪球,情緒複雜到了極點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暗道:“算了,先安撫好雪球吧,和崽崽之間的事,以後再說。”
陸琰舟想着擺擺手道:“現在跟你說,你也記不住。以後我再一點點教你。你先别說話,看着我做。”
陸琰舟轉過身,動作輕柔地扯過一條柔軟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把雪球放上去,一點點将它裹得嚴嚴實實,而後穩穩地抱在懷裡。
他的手掌輕輕拍着雪球的後背,一連串奇特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那聲音,宛如春日山林間鳥兒的低吟淺唱,婉轉悠揚。又似微風拂過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輕響 ,帶着一種神奇的安撫力量,讓人心神甯靜。
方叙白站在一旁,陸琰舟那輕柔的、帶着獨特韻律的聲音,悠悠地飄進他的耳朵。
那聲音像是帶着魔力,一瞬間,方叙白的意識開始模糊,好似回到了遙遠的兒時,回到了母親溫暖的懷抱。
一些模糊的畫面開始不斷的在他眼前閃現。
那裡面有山有水,還有一個總是笑得陽光燦爛的少年和一條眯着眼趴窩在他懷中的銀虎斑貓。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懷念與依賴,嘴裡喃喃出聲:“阿爸……”
陸琰舟的吟唱戛然而止,那悠揚的旋律仿佛被利刃斬斷。他整個人僵在原地,懷裡的雪球似乎也感受到了異樣,不安地動了動。
陸琰舟緩緩轉過頭,動作僵硬得如同機械,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死死地盯着方叙白,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剛叫我什麼?!” 陸琰舟猛地發問,聲音顫抖得厲害,那顫抖裡,有震驚,有疑惑,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