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咖啡廳出來時,暮色已完全浸染天際。
海風裹挾着潮氣掠過,沿街霓虹次第亮起,一位滿懷抱着玫瑰花的女生走來:“先生,這是厄瓜多爾進口玫瑰,買一束吧。”在臨海的街道上,有這些賣花、賣小玩意兒的小商人,他們精靈似的夜夜在這裡遊蕩。
聞莘的視線剛觸及那些暗紅花瓣,邊羽已擡手謝絕::“不需要,謝謝。”
“哦……”那女生失望地抱着玫瑰花走了。
聞莘張張嘴,似乎想叫住她,但她腳步已快速走遠。
少女抱着花束隐入夜色時,對面的濱海道上,露天大排檔的彩燈恰在此時亮起,陸續有客人入座,一支樂隊站在觀海台上擺開樂器,黃銅管樂混着吉他掃弦聲漫過夜空。
“接下來我們做的第一件事情,一起吃飯。”聞莘指着被彩燈纏繞的棕榈樹,“我看那一家飯店,很有意思。你請我喝咖啡,我請你吃飯,我們去那裡吧?”
吃飯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邊羽沒想明白,但還是應允了。畢竟雕刻家在尋找靈感,總是要到市井中去的。
露天餐廳頂上鋪搭了一條條星星燈,設計得像千禧年普遍的戶外大排檔,樂隊在演奏00年代流行的樂曲,有不少懷舊的人喜歡這種氛圍。
邊羽和聞莘找到座位坐下,服務人員拿來塑封的菜單。
聞莘把菜單遞給邊羽:“你比較想吃什麼?”
“海鮮。”最近天悶,他不愛吃口味重的食物。
“那你點單,點你喜歡的海鮮。”
邊羽向服務員說:“白灼八爪魚,白灼蝦,然後,炒黃花苗。三個菜,我覺得夠了。”
服務員收好菜單離開了,過後送來一壺熱水和一個鐵盆子。
聞莘疑惑地問:“這兩個是幹什麼的?”
“燙碗用的。”邊羽倒滿一盆熱水,用筷子起夾起桌上的碗,像夾片棉花那樣輕松。碗被筷子夾着放進熱水盆裡,靈活地轉了一圈,“像這樣。清潔,殺毒,更衛生。”
聞莘半張着嘴,更多是驚訝于,邊羽輕松就能用筷子夾起碗。
“你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們的習俗。”邊羽将筷子遞給聞莘,示意讓他自己試試。
聞莘學着他的樣子,勉勉強強夾起碗在熱水盆裡滾了一圈,跟着杯子也一起放到裡面洗了洗。他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很能理解,但默默接受了這種“習俗”。
把碗筷燙好,聞莘有種完成大事的成就感。接着,他像是突然有什麼想法,說:“我想起來,我印象裡,我法國朋友的媽媽也會這個——習俗。”
“嗯?”邊羽倒着一杯檸檬水,等他繼續話題。
“在法國,有一次,我們到他的家裡做客。在吃飯的時候,我爸爸——我爸爸他是中國人,他說,中國的習俗,是用開水燙碗,溫度越高,效果越好。”聞莘手勢虛空比劃着一個拿東西的動作,“然後,朋友的媽媽從房間裡拿出一把熨鬥,給桌子上的餐具,做了一次高溫spa,把勺子都燙平了。”
“這樣嗎?”邊羽把檸檬水倒好了,杯中的檸檬籽漂浮旋轉着,緩緩沉到杯底。
聞莘見他反應平淡,皺了皺眉頭:“啊,看起來,這件事情沒有震驚到你。”
“因為,我見過更讓人震驚的事情。”
“什麼事情?”
邊羽不急着說,而是叫不遠處的服務員拿一桶冰塊過來。等服務員把裝滿一小鐵桶的冰提來放下,他才慢慢講道:“你知道為什麼白俄羅斯不種玫瑰嗎?”
聞莘對這個問題将信将疑:“有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他并沒聽過白俄羅斯不種玫瑰的傳聞,但想知道邊羽會講什麼。
“因為土壤酸堿度不對。”邊羽用鑷子夾起冰塊放進檸檬水,叮咚聲裡透着一本正經,“我的外祖父做過實驗,把漸變玫瑰和薰衣草種在一起,發生了悲劇。”
聞莘身體前傾,靠近了他:“嗯?什麼樣的,悲劇?”
彩燈在邊羽的脖頸處投下閃閃光碎,像撒了把玫瑰花瓣:“第二天漸變色的玫瑰全變成了藍色妖姬,一下子價格腰斬了啊。”
“這是真的嗎?你親眼看見的嗎?”聞莘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邊羽有模有樣地點點頭:“啊,真的。”端起那杯冰鎮檸檬水,不緊不慢喝了一口。
聞莘沉默兩秒,斷定道:“不對,這個,是你現在編的,你說過,你沒去過白俄羅斯。”
“回應你的熨鬥笑話。”
“這個笑話不像笑話,我還以為是什麼——很奇怪的傳聞。”
“因為你剛才的笑話,也沒能讓我笑。”
聞莘嘴唇抿成一條線,微有些不服氣和不甘:“……Never give up(決不放棄)。”
服務員把第一道菜——“白灼八爪魚”端上來了,小八爪魚的觸須一條條蜷起來,一個個像花苞,熱氣裹着海鹽的鹹鮮味。這道白灼菜沒有别的食料佐味,隻搭配了一疊醬油,一管芥末。
聞莘拿起那管芥末問:“你喜歡加多少?”
“加越多,越能感受到海鮮的新鮮。”邊羽擰開芥末管,對着醬油碟擠壓管身,膏狀芥末沿着碟壁滑落,深褐色的豉油表面浮起一團青白色。
聞莘看着那近乎沒了四分之一的芥末管,驚訝地問:“你可以吃這麼的——辣?”
“這個量還好吧。”邊羽拿筷尖把那一團青沫在醬油裡攪勻,“你要不要先試試?”
聞莘夾起一小個八爪魚,懸在醬油碟上空,動作遲疑着。他其實不太敢吃辣,尤其是芥末。但他有種青澀少年想在某位美麗少女面前好好表現的沖勁,不願意在邊羽面前承認自己的短闆。
“不能吃辣的話,沾一點就可以。”邊羽說。
聞莘咽了口唾沫,心想拼了,隻沾一點點,沒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