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七月末，太陽金光如流火。

照射窗檐的直線漸漸偏移，縮成教室窗台邊沿削薄一條。湛藍天空宛若巨幅油畫，點綴其中的雲朵質地濃厚絲滑，風吹草動，樹上綠葉泛起陣陣微金鱗芒。

頭頂風扇調至最低風力，從上午第二節課開始運作至今，大概是暑熱難當，也融進教室内困倦奄奄的氛圍，呈現出要死不活瀕臨罷工的狀态。好在前後牆角的立櫃空調勤勤懇懇，寒冷空氣流動，坐在最後排靠近過道的桌面上堆壘起書牆，課間發下來的數學卷子洋洋灑灑十幾張，被一塊又灰又髒的橡皮壓着。

空調風葉緩慢左右搖擺，男生百無聊賴盯着時不時吹拂起來的書腳，偶爾會伸出手指壓一壓嶄新的卷子末角，權當玩樂。

班主任是位擁有一頭自然卷的數學老師，此時她正立于黑闆前，捏着根潔白粉筆背過身豪爽書寫解題步驟。男生從未看懂，或者說，也沒興趣看懂。

原本是放假前的最後一節課，奈何男生掃視一圈，都沒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前排同學向來兢兢業業，但平時上課會和他插科打诨的後排陣營統統陣亡了般匍匐睡倒在桌面，他不禁疑惑，要放假了诶，自由支配的時間近在眼前了啊！都不興奮的嗎？！

就連他的同桌！居高不下年級榜首的大學霸宋境，居然也在睡！還從下了第一節課開始睡到現在！期間男生遭受了不少來自任課老師順帶的眼刀，咳嗽，頓停，即使這樣，都無法把宋境從睡夢中拉出。

雷打不動！任爾東西南北風！！

男生的興奮值仿佛火堆撤柴，隻剩點星火殘骸隐隐滅滅，于是他再次看過去。

宋境的腦袋側着，面對窗戶，半張臉掩藏在臂彎之下，安安靜靜。

他的桌面幹淨不苟，光可鑒人，甚至能從右上角窺見澄澈的天和漂浮的雲。

冷風吹回，一股寒意瞬間蹭過男生裸.露的皮膚，感覺汗毛都豎起了——

宋境倏地轉過頭，黝黑發絲被冷空氣掃了一道又順然落下。

“舍得醒了？”男生擡頭匆忙瞄了班主任一眼，迅速趴伏在桌上低聲質問：“昨晚究竟去幹嗎了，老實交代！”

幾秒後，宋境緩緩睜眼，盯着他。

“……林樹文？”語氣猶疑遲鈍，像是在确認。

林樹文頓了幾秒，用一種晦澀不明的目光注視着他：“您…不會睡傻了吧？”

“滾蛋。”宋境立馬回道。

“嘿，我這暴脾氣！”林樹文說着，裝模作樣想要撸起袖子，豈料，一聲怒喝如晴天霹靂精準刺中其耳膜。

“林樹文！！！”

霎時間，教室内的一切仿佛抖了三抖。

在林樹文眼中沒落的後排戰士接二連三揚起頭顱，昏昏欲睡的邊緣地帶瞬間清醒，孜孜不倦的前排紛紛追随着班主任的視線凝聚于教室末尾角落處——

林樹文從自己的座位中緩緩站起。

“你要開染坊啊？！在後面叽叽喳喳商量什麼大事？”

班主任狠狠拍了下木桌，抄起卷子大步流星來到林樹文面前，指着他：“繼續說，我倒要看看你那染坊生意價值幾何？”

“老師，我沒有……”林樹文是老油條了，深知此刻應該瑟縮成鹌鹑，還不忘拉上他的護身符，于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話就這麼利索地出來：“我昨天忽然下定決心想好好學習，可惜基礎太差，剛才我同桌就在給我講必修一的開頭呢。”

班主任微微眯眼，輕描淡寫地問：“必修一的第一章節叫什麼名字？”

林樹文聞言，頓時汗都要下來了。他在腦中瘋狂搜索關鍵信息，最終小心翼翼但又不确定地答道：“平面向，向什麼來着？”

“你問我？”

“向，向……”林樹文吞吞吐吐，突然一錘定音：“向量！對！平面向量！”

班主任目光殷切：“你還知道平面向量呢？”

“那可不，”林樹文驕傲地拍拍胸脯，“我說了要認真學習的。”

正當氣氛朝着融洽的方向發展時，班主任幽幽來了一句：“平面向量是必修二的内容。”

全班立即哄然大笑。

林樹文：“……”

“呵。”宋境也輕笑了下。

這笑轉瞬即逝，但混在這爆發式的笑聲中也格外明顯，畢竟就在林樹文旁邊，随後，林樹文便趁勢傷心欲泣地看向宋境。

宋境擡眸，冷不丁地與其對視。

幾秒後，宋境面無表情地撇開視線。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那一瞬間有被林樹文矯揉造作的模樣給惡心到。

但他還是替林樹文兜了底。宋境自然而然地說：“老師，林樹文可能被您突然點名驚到了，一時間腦子還沒轉過來。不過我剛才确實是在教他…平面向量的内容，他也确實說過，決定不能辜負老師的教誨，要當那個笨鳥先飛的人。”

班主任看向他，宋境神色如常，又瞥了眼林樹文，俨然一副知錯就改乖巧懂事的好學生樣貌。

正欲開口，下課鈴聲按部就班地響起來了。

班主任：“……”

“行了，既然你有這決心，開學第一次月考就知道你到底下了幾分功夫。”班主任輕松撂下這幾句話，轉身回到黑闆前，揚聲再對全班道：“記得帶好各科作業！認真複習！别一放假就跟牛回到大草原樣兒到處瘋跑！”

“知——道——了！”

班主任拾掇起桌面的資料，終于露出慈祥又有點無可奈何的微笑，“放學吧，都回去自覺點啊，記得鎖好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