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夜沒想到,上京城最大的墨莊,居然會跟李景儀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薛常鸢早知李景夜玲珑心思,卻也沒料到他反應如此之快。
“是我自己想過來。”她如往常般和煦地笑了笑,沒有承認,卻默認了。
她想要靠李景夜近些,卻被踱步過來的白狼擋在中間。
這頭狼比她初見時長大了很多,它橫着身體,守在李景夜跟前,深邃沉靜的狼眸冷漠地盯着她,靜靜評估着她的危險性。
李景夜沒讓小白狼離開,隻是伸手撫了撫它頭,讓它别亂來。
他垂下眼睫,靜靜地問薛常鸢道:“她許了什麼好處給你?不要做傻事。現在放棄還來得及,李氏……隻會利用你。”
……連我,也隻是在利用你。
他從心裡補充道。
薛家無權無勢,滿門清貴。
在楚國改朝為梁後,更是散盡了家财才保住上下性命,根本沒有什麼利用價值。
他的皇姐這時推薛常鸢出來跟他接觸,無非兩個目的。
一是,為了隐藏自身,不暴露蹤迹;二是,防止将來傳訊的事情暴露後,她們還能推薛常鸢出去頂禍,僞裝成他與薛兩人私相授受、舊情複燃的樣子。
不,還有。
她們還想拿着薛常鸢威脅他,若他生有二心,薛常鸢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
李景儀一直沒有傳訊給李景夜。
可眼前的一切都顯示着,李景儀在暗中活動得十分順利。
他該誇李景儀不愧是留着李氏的血,行事作風,都依然是那副将人利用殆盡的做派。
“不是傻事。”薛常鸢站在原地,如春水般溫柔地望向李景夜,“敬王殿下答應,此間事了,會為我們主婚。”
李景夜猛地擡頭,薛常鸢依然是他印象中儒雅秀美的樣子,隻是眼神中,多了那麼多他看不懂的偏執與暗潮。
“可我已經不——”
“過去了,都過去了!我的心意不會改變!”
薛常鸢突然打斷李景夜,“我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也不在意你的過去。這都不是你的錯,是梁人作惡!我願意的,我願意!”
她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袖,心痛又憤怒,嫉妒而愧疚。
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一定能接受這樣的成頌,她會如以前一樣待他!
李景夜聽着薛常鸢脫口而出的話,感覺不像是薛常鸢要說給他聽的,更像是,她要說給自己聽的。
他見薛常鸢不受控制地紅了眼睛,便知道了,薛常鸢在意。
這樣一個謹守禮法的人,克己複禮二十年,怎麼可能會不在乎正夫的名聲與清白?
李景夜輕歎了口氣,既然在意,這又何必。
*
李景夜回來後便将自己鎖在了屋裡。
他卸掉自己的僞裝,脫去外衫,輕衣薄裳地站在銅鏡前,扶上鏡中人的臉。
這副撩撥人心的羸弱容貌,是他賴以生存的根本,也是他逃不開的囚籠。
他用它來争取更好的生活;母親用它來鞏固自己至高的地位;姐姐用它來拉攏世家女搖擺的心弦。
就連宋碧冼,也沉迷于它……
總是目不轉睛地,追随着它。
他的光環與痛苦,榮辱與尊嚴,全都因它而來。
他的處境因它造成,他也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可他沒有勇氣……去擺脫這副絕美的樣貌帶來的巨大收益。
若沒了這副盈盈可憐的樣子,他還能剩下什麼呢?
又有誰,會真的為他以身涉險,肝腦塗地?
是他先靠樣貌上位,以色侍人。
所以他被美貌架上祭台,被挾制着,走向越來越不受控制的未來。
得了這樣的惡果,是他走捷徑的報應。
他早該從眼前的美夢中驚醒,早該意識到自己根本不配擁有感情。
他的“感情”是這副皮囊的武器,是他傍身的根基,是政治的一部分,從來,都不會純粹。
喜歡?
他不配。
李景夜穿好衣服,拆了剛買的墨。
墨錠在硯台中化開,有松煙的香氣。
宋碧冼已經到塞外了,信也從原來的五天一送,變成了十天半個月才能送上一回。
李景夜蘸了墨,不同于往日寫信時那般猶豫不定,隻草草勾了兩筆,便放下了。
就這樣吧。
一個叛徒,跟主人能有什麼好交代呢?
*
在邊塞草原,訓練有素的遊隼代替了信鴿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