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李景夜對坐,人明明就在眼前,卻莫名覺得他身形破碎,心緒飄散。
連謝知道自己再解釋下去隻會越描越黑。
他能感覺到李景夜仿佛待在一個透明的牆裡,表面上尚能交流,實際隔絕着自己和所有人。
連謝隻得放棄,默默退出了院子。
他琢磨着得換個更好的方子,快點将李景夜的驚悸之症治好。
他直覺李景夜像朵就快糜爛的花,表白潔白,内裡卻在漸漸腐敗……
連謝作為醫者,對自己病人的病情發展總是有種微妙的直覺。
這種直覺不僅來自與他的專業和經驗,還來自于他對病人病情發展的敏銳判斷力。
他最擅長的還是外傷救治,内調這種事情,還是修書問問家姊更好些。
*
行刑當天,天氣晴冷。
上京城都尉特地派了隊人來,“請”李景夜去刑場。
奉命而來的官差長相敦厚,已有家室,皆是都尉特地挑選的踏實安穩之人。
為首兩人來之前,被都尉多次耳提面命,讓她們收起那套震懾威吓的做派,務必拿出最好的态度對待這位前朝的長殿下。
倘若隊伍中有人敢升起半點歹心,小心半夜行走被狼群跟上,曝屍荒野!
這二人入府來接時,已然設想過這位“美”名遠揚的前朝貴胄,有如何的驚人之姿。
真的見到了,才知道“絕色”兩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萬分之一。
孤身等在院内的李景夜一襲白衣勝雪,眉目如畫,仿佛上好的冷玉幻化出來的精怪,精緻的不似凡間之人。
按律,罪奴應脫簪赤足,帶手铐腳鐐,步行至上京長街觀刑。
二人見李景夜發間簪钗盡褪,舒了口氣,慶幸這位前朝長殿下不如傳言般那樣驕縱難纏。
“公子,得罪了。”官差看了兩眼便低頭。
她們不敢怠慢,隻想着上前給他帶副手鐐裝裝樣子,多少應付一下公事,好跟上頭交代。
見王的伴侶要被陌生人限制,偷偷藏在李景夜身後的小白狼突然閃現上前,龇牙伏身,做出随時襲擊的戰鬥姿态,威吓二人!
“——唔赫——唔赫!”
“退下!”李景夜皺眉,喝罵小白狼,配合地接過手鐐,給自己扣上。
這幾天他沒搭理宋碧冼,更沒理睬這小狼,沒想到它還是不依不撓地跟着自己,甩都甩不掉,像它主人一樣纏人!
小白狼被李景夜一兇,立馬聳拉下耳朵,遠遠地繞到他後頭,委委屈屈地躲着。
隻是它那雙深藍色的狼眼,仍然冷漠地盯着兩個官差,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盯盯那個,繼續無聲威脅。
官差二人被小狼瞪得頭皮一緊,生怕得罪了宋碧冼這座“殺神”,被狼群惦記,對李景夜愈發恭敬。
府上的人不想讓李景夜難堪,皆裝作毫不知情,沒有一個人出來送他。
隻有一個陸厭書,似是感覺不到自己的多餘。
他帶着勁裝打扮的漱十,款款地走過來,對那欲走的一行人道:“兩位官家,請等一下。”
“今日風涼,穿這麼少出去,回來少不了一場大病。”
陸厭書擺出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不止給李景夜披上了保暖紮實的披風,還将他的手腕拉過來,用自己的兩幅手帕,繞在手鐐與手腕接觸的地方,給他系好,對他道:“男兒皮膚嬌嫩,這樣能少受些罪。”
李景夜不明所以,點頭緻謝。
他雖然不知道陸厭書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但還不至于拒絕陸厭書的好意。
“哎,别急。”陸厭書又将李景夜拉住,從懷裡抽出一副面紗,親手給他佩上。
楚國的男子比梁國更重規矩,不輕易抛頭露面,男兒外出都會佩上面紗,不然就會被指做不檢點。
李景夜深知罪奴自然沒有這種待遇,便沒再佩戴。
不去細想也知道,他現在已經聲名狼藉,戴與不戴無甚區别,不管在哪種傳言裡,他都不幹淨了。
但他仍承陸厭書這個人情,因為陸厭書小心維護了他楚國男兒的名聲和尊嚴。
将軍府離行刑地并不遠。
兩個官差走在李景夜前頭帶路,後面跟着一小隊士兵随行保護。
李景夜脫簪戴罪,面紗遮面,身邊隻跟着漱十和小白狼。
他每走一步,手鐐間鐵鍊相撞,聲音清脆作響。
“嘩啦——嘩啦——”
鐵鍊聲回蕩在大街上,一聲一聲,也蕩在李景夜的心上。
自古成者王,敗者寇。
事已至此,惟求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