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命中有此一劫,阿容平安過完三歲生辰後,躺在床上一病不起,面如金紙。
彼時阿容的爹爹衛同甫隻是太常寺的七品小官,為了女兒的病,厚着臉皮求到老師家,請來太醫院的兒科聖手替阿容診脈。
兒科聖手醫者心腸,診完脈搖搖頭,先天心脈不全,眼下心脈幾近枯竭,神仙難救。
沈氏聽完診斷結果,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再醒來才被告知自己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新生命的喜悅并不能沖散阿容即将命不久矣的悲痛,衛同甫紅着眼承受着來自女兒和夫人雙重的痛苦,咬着牙亦是不肯放棄,訪遍名醫,用盡良藥,身邊的同僚見他這樣,紛紛歎息,能幫的都會幫上一把。
沈氏每日渾渾噩噩的守着阿容,直到哭幹了眼淚,振作起來,開始頻繁穿梭于寺廟道觀,求神拜佛,将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寄托于虛無飄渺的神靈。
然後悟覺大師出現了,細細看過阿容的情形,可以救她,隻不過從此阿容需以俗家弟子的身份随他在山中修行,直至心脈恢複如同常人一般方可下山。
阿容自出生後便是沈氏的眼中寶心頭肉,從未離開自己半天,悟覺大師一開口就是要帶她走,沈氏如何能舍得。
甚至懷疑悟覺大師不過是個騙子,連阿容最後的日子都要奪去。
悟覺大師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女人,歎息的搖頭,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号,走之前留下一句話,三天内若是改變心意,可去遇見的地方尋他,如若錯過了,便是天意如此。
衛同甫想要勸勸夫人,可看到她眼裡的紅絲,幹裂的嘴唇,還有微隆的小腹,嘴唇開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終化為一聲濃濃的長歎,背過身去,擡手擦了擦流下的眼淚。
沈氏守在阿容的床前,明明之前還是粉團子一般的人,此刻卻面無生氣的躺着,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夫婦二人抱頭痛哭一場,最終,兩人妥協了。
悟覺大師給阿容喂了藥,等她醒來後就要帶她離開。
夫妻二人依依不舍的送至衛府門口,阿容跟在悟覺大師身後,小手捏着他的僧衣一角,一雙水潤澄澈的眼睛懵懂的看着沈氏,細聲細氣的,讓阿娘不要哭,
就這樣,悟覺大師領着年幼的阿容上了山,一去便是十五年。
十五年間,一開始隻有極少數的日子可以讓夫婦二人上山探望,山上的日子雖然清苦,但是阿容的氣色卻一日好過一日。
從一開始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到後來在山中能跑能跳,這一切都讓沈氏欣喜不已,哪怕和阿容聚少離多,也不停安慰自己,隻要她健康的活着便好。
終于兩個月前,悟覺大師終于首肯,同意讓阿容下山,告訴她,她的心脈已經長好,日後都不必回來了,至此一家人才得以團聚。
阿容離家的這些年,沈氏午夜夢回想起長女的不幸,不知淚濕了多少枕巾,恨不得挨受的是自己才好。
好在現在回家了,沈氏要将空缺了十五年的母愛,慢熬細揉,碾碎了傾注在阿容身上,讓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愛着她,從未忘記她。
“阿娘,不要哭。”
和記憶中一樣的話語将沈氏從回憶裡拽回,原來不知不覺間便流下了眼淚。
眼前少女貞靜明秀的模樣和那時安靜懂事的阿容重疊,沈氏再也忍不住,悲從中來,攬着韶容的背輕輕拍打,淚珠滾滾。
她的女兒啊,終究是自己虧欠了,往後的下半輩子,自己一定加倍疼愛彌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