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腦子不知為什麼一抽,問了個有點兒不着調的問題:“很冒犯地問一下,像你這樣從小就看不見的人……對人的長相會有概念嗎?能在腦子裡具象出好看和不好看的樣子嗎?”
這問題确實問到了戚随的盲區——畢竟他隻是看不出顔色,人的三庭五眼老少美醜還是分得清的!但他想,反正顔知曉也不知道,于是靠着想象迅速捏造了一個看似還算合理的答案。
“哥們兒,我能摸出來啊!”戚随煞有其事地擡起手,“我的手就是我的眼睛,隻要摸到的都可以在我腦子裡建模,然後分析美醜——你能懂我意思嗎?”
顔知曉也跟着點點頭,接着目光落在了戚随懸停在半空中的手上。
如果想要繼續剛才那個關于美醜的話題,那麼最直接的,就是讓戚随仔細摸摸他的臉。
這個後續兩人都想到了,但是沒有人提,也沒有人動。
不知道為什麼,顔知曉看着他的手,又想象了一下他摸自己臉的樣子,耳朵忽然就紅了起來,好在戚随根本看不出來。
而戚随發燙的臉也被墨鏡巧妙地遮住了大半,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顔知曉讓自己摸他,但一直一直也沒等到對方開口,于是他隻能悻悻收回了手。
接着,兩人假裝若無其事一般,徹底放棄大腦,開始胡亂聊起天來。
這是一種放空大腦的極緻愉快的活動,顔知曉從沒有過如此奇妙的體驗。他和戚随的聊天内容完全是毫無意義的東拉西扯,沒有任何營養價值可言,譬如他們就“人類誘拐流浪貓會不會被貓界懸賞通緝”進行深刻讨論,也曾深入探讨過“牆上的蚊子血算不算一種邪典塗鴉”,戚随還單方面就“香蕉缺少水分故應該開除水果籍”發表過過激言論,但被香蕉忠實擁護者顔知曉堅決駁回觀點。
放在以前他甚至會覺得,顔知曉想,現在能找到像戚随這樣腦袋空空的人,真的是非常難得的幸事了。
聊到快到要上學的時間,戚随終于撿起了腦子,說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對了知曉!昨天我遇到彩虹咯!”
“嗯?”顔知曉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一個盲人怎麼……
“昨天我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有一輛灑水車從我旁邊路過來着,然後我就聽到旁邊一群小學生說看到彩虹了,都特别特别高興。”戚随笑道,“其實我想象不出來彩虹是什麼顔色,但我當時就想,如果你也在就好啦!看到彩虹的話,你的心情一定會很好很好的!”
聽到這裡,顔知曉的疑慮徹底被打散,繼而感覺心中悄悄一軟,鼻子也有點酸酸的。緊接着他便發現腦子,當戚随談到彩虹的時候,他腦海裡一直沒有色彩黑白彩虹,忽然亮起了金黃色的圓弧。
那圓弧在黑白彩虹的第三段,是整個彩虹唯一有色彩的一段,它亮起的光把周圍黑白的默片都照得金燦燦的,就像是那黑白校園裡突兀出現的少年的金發。
他的彩虹暗成了“灰虹”,戚随來了,便成了“金虹”。
“所以你趕緊好起來吧。”戚随對他說,“我們一起放學一起走,灑水車響起來的時候,你就替我看看彩虹!”
顔知曉望了望自己受傷的腿,又看了看床頭一排精神類的藥,腦子裡隻剩下金色的彩虹和那一句“趕緊好起來吧”。
他以前從沒想過“好起來”這種事,這次也許是在說這隻腿,也許是在說彩虹、又或是更多有關色彩的事,顔知曉認真考慮了半天,這才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說:
“好,我努力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