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澤把車開得很快,夜裡的道路上沒什麼車,他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
此時奶奶已經精神不振了,臉色蒼白得如紙一般,手指不斷發着抖,剛剛在車上時就說想睡覺,南薇幾乎是哭着求她别睡,她手心裡奶奶的體溫已經開始驟降……
車上南薇就和醫生通了電話,她們一進大廳醫護人員就過來将奶奶放到了病床上,飛速地被推進搶救室。
“薇薇……我……不進去,快停下來。”奶奶用了最後的力氣拉住她的手,“我……我滿足……”
“不要說話,奶奶求求你不要再說話了。”南薇已經快崩潰了,她眼淚落到病床上潔白的被單上,落進奶奶枯燥的頭發裡,可奶奶已經失去力氣再擡手幫她擦掉眼淚。
姑姑家幾個人和爸爸媽媽也都在床尾,奶奶顫顫巍巍地擡手,一個一個看過去,最後又回到南薇面前:“薇薇……别哭,奶奶最……疼你了。”
南薇胡亂地擦了把眼淚說我不哭了。
“好孩子們,回家吧,我走了。”
這是奶奶留給人間的最後一句話。
醫院長長的走廊上,病床已經沒再前進了,老人幹枯的手從床邊垂下來,再也沒有力氣重新擡起。
南薇一下子像失去了支撐,頹然往後跌去,身後有人上前扶住了她才沒跌坐到地上,她沒有多餘的精力回頭去看,猜也知道是封澤在,索性安心地往後靠去。
旁邊的醫護人員讓他們遠離走廊,免得擋住過路的病人,然後把奶奶的病床重新推入病房。一群人又跟着進入了病房,南薇感到有些不舒服,在進入病房前止住了腳步,在一旁的不鏽鋼凳子上坐下了。
醫院的凳子總是如此冰冷,再暖的空調也暖不起來,但坐在上面卻能讓人短暫地保持清醒。
她突然就失去了哭的力氣,大腦一片空白,全身一動不動的,仿佛全世界都停了下來。
手掌上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一隻寬大的手用力地握住了她,她這個時候需要有個人在,于是勉強回握了一下。衣服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好一會兒,她不想抽開手去按掉。
身邊的人幫她抽出手機按掉了,調了免打擾重新放回她口袋裡。
“封澤,”她突然開口,“你媽媽去世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很安靜。”身旁的人開口回複道。
南薇閉上眼睛感受了此刻的情形,她能聽見病房裡姑姑肝腸寸斷的哭聲,能聽見南懿的啜泣聲……
是熱鬧的。
“死亡不隻是生命的終點,她離世之後會變成生活中的一草一木,每當你想起她的時候,她也在你身邊陪你。”封澤伸出手擦了下她臉上的淚痕,慢慢說道,“你聽過那首歌嗎?”
“什麼?”
封澤拿出一隻藍牙耳機放進她的左耳,在手機上點了播放歌曲。
男歌手的聲音十分空靈,像在山谷裡歌唱,甯靜悠揚。南薇閉上了眼睛往後靠去,後腦磕在牆壁上有點疼,那句歌詞也恰到好處地響起。
“我一直在你身旁,從未走遠——”(1)
那個“遠”字拖得很長很長,慢慢變弱,最後隻剩下吟唱,仿佛真的随風飄散,散落到世界各處,陪在她的四周。
南薇突然淚水決堤,如一串清澈的玉石珠子貼在臉頰上。她哭到渾身顫抖,最後偏頭靠在封澤的肩膀上,淚水洇濕了他黑色的風衣,他伸手在她肩膀上不斷輕撫。
其實南薇一家早就做好了後續的一切事宜,所以出了醫院之後一切并不匆忙慌亂,反而是井井有條地去到殡儀館,去到早就選購好的一片風景優美的墓地,葬禮也按照奶奶生前的願望一切從簡。
一切結束的時候已經三天後了,這三天來南薇身邊一直都有封澤陪着,除了南懿知道他們是做戲的關系,其他親戚都以為他是南薇的男友,便沒人多說什麼。
南薇已經心力交瘁,沒有精力思考這些問題,隻覺得這個時候封澤在她會覺得好受一些,可能是那天晚上在醫院封澤一直陪在她身邊而由此産生的短暫依懶感。很多時候她都是在放空,腦中什麼都不想,但手上卻下意識地想摸點什麼東西,結果封澤的大衣腰帶遭了殃,站在她旁邊被她捏得腰帶彎曲,短時間内恢複不了原樣。
“不好意思啊,我哪天幫你熨一下。”意識到之後南薇捏着那已經變形的腰帶說。
“不用,捏着玩吧。”
于是南薇回去的路上也一直捏着玩。
封澤覺得她有點焦慮,手上一直要拿着點東西,不是他的腰帶就是在玩自己包上的挂飾。
于是封澤問她:“明天有空嗎?”
“回去上班。”南薇恹恹道。
明天周一,封澤忘記了。
“那下班後呢?”
南薇:“再說吧,新年要到了,台裡應該會很忙。”
回去的路上封澤依舊把她送到了家樓下。
其實南薇在車上的時候一直想說,他們是為了奶奶才在一起做戲的,現在奶奶不在了,他們是不是也該退回原來的位置上。
轉念一想,原來的位置……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疏離陌生。南薇一想到前段時間在新聞上見到他的模樣,遙遠陌生,竟然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能有來有往地聊天,能短暫地依靠一下他,也能稍微孩子氣地捏着他的腰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