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夫人愣了愣,礙于老太太在旁邊坐着,她卻不好發作。
隻暗暗唾棄,這養不熟的小白眼狼。
姚家對他不算薄,吃的喝的什麼不缺,到頭來人家還隻惦記着那死鬼娘親。
可看那酡紅的臉頰,孩子似乎是難受,皺着眉冒着熱氣,鬓角被汗水打濕。
瞧着這麼個可憐樣兒,鄭夫人又不免動了恻隐之心,這麼個可憐孩子,年紀小小的就沒了親娘,可恨他那爹也是個偏心眼的,寵得小妾無法無天,哪裡還把她這麼個夫人放在眼裡!
若不是!
若不是……
她本該也有個兒子的。
想到這裡,鄭夫人掏出手帕,擦去眼角淚珠,老太太瞧見了,也順着過去勸慰幾句,“你也有心了,在這兒陪着溫兒。”
鄭夫人回她,“溫兒也是我姚家的孩子,媳婦兒既是主母,溫兒也可憐,照顧他是應當的。”
她見老太太眉眼間似有倦态,便說:“娘先回去歇下吧,您如今身子要緊,這兒我來守着,出不了事兒。”
老太太也不推辭,“慧娘有心了。”
待到老太太走後,鄭夫人這才伸了個懶腰,自個兒在小榻上繡着衣服。
更深露重,燭火幽暗,她眯着眼湊到燭燈下,全神貫注做着繡活。
倦意席卷全身,她也撐不下去了,喚來幾名婢女,讓他們看着溫兒哥,若有什麼動靜便叫她。
吩咐下去後,她擱了針線,披了件外袍,伏在小榻上沉入夢鄉。
姚溫從夢中驚醒,打眼看去,卻把面前那人誤認成了娘親。
他剛想開口,可那人率先起了來,睡意未消,惺忪着眼兒醒來,半邊臉被壓出了紅印。
他默默把“娘親”咽了下去,恭恭敬敬道:“鄭夫人。”
鄭夫人走過來,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頭,才似松了口氣,“燒退了便好,以後可少去水邊玩了。”
姚溫想辯解,可鄭夫人卻先走了,“愣着作甚麼,服侍你們溫兒哥洗漱更衣啊。”
他眼睜睜瞧着這女人走了出去,心情卻極為複雜。
能不複雜嗎?
若是像姚景和姚岑那樣就好了。
隻有純粹的厭惡與憎恨。
又或是像阿娘。
純粹的親情與懷念。
總好過現在這樣。
他分明是恨着姚家的每一個人的,包括他自己。
他們帶給母親無盡的苦難。
他本該恨的。
姚岑他們的欺壓,姚老爺的偏袒,也無疑有力證明了他的恨是對的。
他就應該恨着。
但老太太和鄭夫人呢?
眼睜睜袖手旁觀瞧着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成為一具空殼。
他們無情。
可老太太也會幫他化解尴尬,幫他争取難得的機會。
鄭夫人分明不喜愛自己,也會在高燒時守在自己身旁。
姚溫忽然分不清了。
他還應該恨嗎?
可他若是不去恨這些人,他卻覺得對不起自己的母親。
他忽然覺得自己割裂出了兩個靈魂,一個靈魂叫嚣着,讓他放肆去咒罵這裡的每一個人,讓他不要忘記,母親在自己懷裡一點一點失去體征的那時,是聲嘶力竭可大門緊閉,無情絕意袖手旁觀。
可另一個靈魂卻又提醒着他,老太太會叫他去房中,偷偷給他塞一些銀兩,鄭夫人時常冷着臉,可從不偏袒哪一家的孩子……
他像漂浮在湖中的浮萍,茫然無措,像失了方向的小鹿,橫沖直撞到滿身是傷,最終頹廢地癱在地上。
“娘親,我該怎麼辦……”
姚溫垂下眼簾,神色悲傷。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卻猛地想起來什麼。
壞了!今日要去半夏那的!
忙翻身下床,匆匆忙忙的,連靴子也穿反了,他顧不上換,自個兒穿了衣服便沖出去。
後面的丫鬟追不上,焦急道:“公子!您去哪?”
他的聲音遠遠傳來,“我去朋友那,可能有兩日回不來,鄭夫人他們來了,隻說我去熟人那裡很安全即可!”
這麼說着,人一溜煙跑沒了影兒。
跑到大街上時,姚溫病初愈,喘着氣兒,臉上紅撲撲的。
他停下來待氣喘勻,才往郊外過去。
每月這個時候,他都得去半夏那邊幫忙做活采藥。
這是他與半夏的約定,半夏是個遊醫,能搜集來許多本子,還會各種偏方,比城裡的大夫還厲害。
曾經還和阿娘在一起時,姚溫便被半夏救治過,後來相熟,便達成了約定。
半夏給他帶書,傳他一些醫術,而姚溫則要幫她打下手采藥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