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懷乖閉門不出。入夜時分,他将蓋了神玺的引薦信收好後,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摘下眼睛上的絲帶,屋内燈燭煌煌,晃得他眼暈,窗外月色如銀,照得他心亂。
于是他掀了被子,起身推門而出,準備把原定明天歸還的神玺提前還給陸離。
他的明玕軒離竹月宮不算遠,一路走來景色幽靜。眼看竹月宮就在眼前,可絲絲縷縷的倦意如路旁橫斜而出的竹葉一般,乍然闖入眼底。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折回去睡覺時,卻望見一個侍者在俯身澆花。
大晚上的澆什麼花?而且他印象中,竹月宮附近除了竹子,似乎并沒有什麼花花草草。
“小殿下。”侍者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轉身行禮。
懷乖這才看見他身後之物,形狀像蒲草,葉尖而長,通體呈紅色。“這是什麼?”
“這是懷莫草。”侍者道。
“倒是稀奇,我怎麼從沒見過。”懷乖随口一問,欲要細看。
“這草和你一樣,喜歡晝伏夜出。所以并不常見。”陸離推開門,月光順勢撲到了他的寝衣上,“外面冷,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懷乖依言,進屋後将神玺輕輕放在桌上,“殿下,我是來還這個的。”
“嗯。”陸離背對着他,随手找了一件衣服披在肩上。
懷乖覺得自己應該再說些什麼,偏腦子一團漿糊,末了,踟蹰道,“那我就先——”
“咳咳……”陸離咳了兩聲,擺擺手,示意他走吧。
懷乖這才後知後覺,陸離的聲音似乎有些虛弱。他忙上去扶着陸離在床邊坐下,距離拉近以後,果見他面色蒼白。懷乖心中一驚,腦中的混沌瞬間抽離而去。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還是受傷了?”
“沒事,不過一時真氣走岔,加上染了風寒。”陸離輕咳了一聲,而後慢慢躺在床上,“你呢,準備何時啟程?”
懷乖沒有回答他,而是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
很燙。
前世他似乎沒見陸離有過什麼傷病,也沒有照顧他的經驗。“我去叫醫仙。”懷乖起身欲走。
“沒事,他剛走,藥也剛喝。”陸離拉住他,又伸手指了指旁邊。
懷乖轉頭去看窗邊的台子上,果然放着一個玉碗。
“時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睡一覺就好了。”陸離看着懷乖背對着他不知在弄什麼。
懷乖拿着一條濕涼的帕子過來,疊成長條,擱在陸離額頭。“好,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陸離還欲說什麼,眼前懷乖的手一晃而過,困意襲來,他少不得束手就擒。
懷乖在旁邊守了他一夜,換了十幾次帕子。他看着陸離睡着的樣子,覺得有些陌生。
那是一張眉心微皺,薄唇緊抿,蒼白透着病态潮紅的臉頰。
——懷乖從沒想過冷峻冰封的雪山,竟也有滾燙,柔軟,脆弱的谷心。
他更不曾料到,自己竟然可恥地被陸離的這幅樣子——勾起了一些鮮活的情,幽深的欲,颠倒的念。
懷乖被這個念頭吓到,連忙給自己也敷了一條涼涼的帕子。
降降火。
天蒙蒙亮的時候,懷乖摸到自己和陸離的體溫終于恢複正常。他放下心來,上半身趴在床邊,閉目養神。
半夢半醒間,感覺陸離胳膊似乎動了一下。
“别走。”
懷乖驚醒,他一時不知是夢是真,然而擡眼望着陸離安穩沉睡的臉,均勻有節奏的呼吸,他又合眼垂首——大概是自己幻聽了。
晨曦與床帏打照面時,陸離先醒了,見懷乖伏在床邊睡着。他輕手輕腳起身下地,又拽過被子,輕輕蓋在懷乖背上。
“你醒了?”懷乖本就睡得不安穩,周圍稍有動靜就醒了,“身子感覺怎麼樣了?”
“我已無大礙,倒是辛苦你熬了一夜。”陸離扶起他,見他眼底浮現一些青黑。
懷乖起身,心中卻不甚放心,下意識反握住陸離手腕,又向上滑握到他小臂中間的位置,“不如,讓我為殿下再推轉一番靈力,如何?”
話音未落,隻見懷乖五指指尖探出數支靈力,如同藤蔓般,徑自從陸離的手腕處開始緩緩向上纏繞。
這時傳來叩門聲。“殿下,昨日吩咐的東西我已經尋來了。”銀粟道。
“與其操心我,不如留着靈力在仙門大會上用。”陸離笑着,身子一側,抽出了胳膊,向門外道,“進來吧。”
随着門扇被推開,攪亂了屋内氣流,二人臂間相連的靈線紛紛悄然斷裂,在空中散落,還未落地,已經消弭于無形。
陸離打開銀粟拿進來的木匣。懷乖探頭想看一眼,卻被陸離眼疾手快關上了。
“别急,你先收好。等仙門大會的曆練時,若遇到困難時,再打開它。”陸離将匣子放到懷乖手裡。
懷乖怔怔地看着匣子上的螺钿,層層疊疊的山川映入眼簾。漆面深邃,将他唇邊告别的話吞沒。
“你該走了。”陸離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不送了。保重。”
匣上山川之間,驟起大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