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縱然懷乖心裡有再多思量,偏偏到了此刻,他一句服軟的話也說不出來,一點服軟的表情也做不出來。
就這樣一聲不吭,隻是視線不知何時被眼淚模糊。既然眼前徹底變黑。
原來是陸離用手輕輕捂住了他的眼睛。懷乖耳畔響起陸離的聲音,“别看,不用怕。”
陸離見不遠處,幾人正在被撕成無數碎塊碎條。隻有言冥是透明的,靈線毫無阻礙地穿過他的身體,仿若無物。
陸離心知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一定是以虛相入林,此刻早已逃之夭夭。
剩餘幾人很快灰飛煙滅,片刻後,竹林一切恢複如初。
懷乖眼前恢複光明,卻不知該說什麼。
隻擡頭看了陸離一眼,欲言又止。
陸離看着懷乖濕漉漉的眼睛,像一層薄雲籠罩在水面,冷不防将他的心弄得濕氣彌漫。
這無端可憐的模樣,和剛才殺伐果決的樣子大相徑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隻問道,“還能走嗎?”
懷乖這時才發覺站了半天,膝蓋上傷口處的血都凝結了。忽然計上心來。隻見他身子一軟,“哎呦”一聲,假裝疼得摔在地上。
不料這一摔,身後杖傷與地面結結實實撞上了,疼得他眼冒金星。又趕緊側身趴在地上,隻喘着氣說不出話來。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真假參半。
陸離見他反應這麼大以為他真疼狠了,内心更加懊悔,連忙将把他抱起來,“亂動什麼,回去上藥。”
懷乖想開口拒絕,卻感應到玄绀珠發作了。于是順坡下驢,幹脆閉眼裝睡。
懷乖腦海中首先出現的是一派祥雲萦繞,金光熠熠的畫面……似乎是九重天的天宮。
天帝正震怒于幻錦仙子辦事不利,反而生下孽種懷乖,玷污神族血脈,正下令予以追殺。
衆仙卿俱言,因懷乖服用幻丹與凡人無異,一時蹤迹難覓。
有人向天帝獻計,玉塵神殿重台神蓮乃上古神物,上通天象,下通萬物。
玉塵神君陸離更是修得心蓮靈體,持遠離心,勘破諸幻,找到一個被幻術異化的人,想來不是難事。
畫面一轉,天帝與陸離見面了。
因是“家醜”,具體情況天帝隻是略叙了些,懇請陸離施以援手。
彼時陸離正在準備五百年一次下凡為神池中重台神蓮湖目尋有緣人的事情。聞言淡淡應下,也不欲多問。
陸離找到懷乖時,他正被一群孩子欺負,被打趴在地上。懷裡不知抱着什麼,蜷縮成一團。
有個高個子的孩子搬起一塊不小的石頭朝着懷乖就準備砸下去。
陸離立刻出手彈飛了那塊石頭,将他們吓走以後,轉身發現懷乖不見了。
陸離找了半天,發現他躲在附近一片若飄若止的蒹葭叢中。嘴裡啃着一個髒兮兮的饅頭,想必方才拼命護着的想必就是它了。
臉上也髒兮兮的,卻顯得眼睛更加明亮。明亮中又透着一絲稚嫩的兇狠,更加像暗夜星辰下的一隻小狼在打量獵物。
卻不知,自己才是獵人眼中的獵物。
懷乖這時也發現對面有個人在打量他。他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嘴角,像上弦的月亮,明明沒有笑,卻給人感覺隐隐噙着一絲笑。
懷乖年紀雖小,經曆的事情卻不少,見過的眼神更多。
有避之不及的嫌惡,有事不關己的不屑,有無能為力的憐憫,卻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眼神。
這讓懷乖想起來了他在寺廟偷東西時,路過聽見講經的師傅說的那句,“慈起無緣,悲含同體”。
懷乖的潛意識告訴他應該立刻轉身逃跑。可也許是剛剛對方救了他,便伸出手去,道,“你,想吃嗎?我分你一點?”
這下陸離似乎愣住了。
懷乖立時像被他的反應燙了一下。
他心想這人穿得這麼好,怎麼會吃不飽,立馬縮回手。
陸離卻抓住了他的手腕,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多謝!”
說着就輕輕撕下一塊饅頭放入口内,同時迅速将靈力探入他周身經脈。果然在心俞穴感應到了神魔骨的印記,怪道方才初見就覺出他根骨不凡。
随即若無其事松開了手。
懷乖見他貌似吃得挺開心,也跟着笑起來,他一邊吃剩下的饅頭,一邊起身向前走,“公子客氣了,看你不是這裡的人,你叫什麼?來找人嗎?”
陸離這時也起身,左手背在身後,以靈力向九重天發出了密信。
同時腳步也跟上了懷乖,道,“噢,我叫陸離,來找一個遠方親戚。你呢小家夥,幾歲了?叫什麼?”
“我不是小家夥,我都6歲了,我叫懷乖。啊!”懷乖停下腳步,轉過身嚴肅地說,誰知臉卻撞到了陸離的身上,還撞出了鼻血。
眼看陸離衣服上被自己弄得又是血迹又是灰塵。懷乖想起之前不小心摔倒把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孩衣服弄髒了,被打了個半死。
恐懼至極的他哭也哭不出來,顧不上自己流鼻血,趕緊伸手去給陸離擦衣服,卻越擦越髒。
陸離見他鼻血都流到衣領,衣服破破爛爛,透出渾身瘦骨嶙峋與傷痕累累,還誠惶誠恐地給他擦衣服,心裡不知是何滋味。
想到他馬上要被九重天抓走,也許對他而言,擺脫這種生活也算是種解脫吧。陸離蹲下身,擡手欲給他止血。
懷乖卻以為對方忍無可忍要打他,立馬蹲下抱住頭,聲音帶着哭腔,“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過我吧!”
陸離心中莫名湧上一絲酸澀,他扶起他的身子,道,
“别怕,懷乖,别亂動,讓我先看看你的傷。”
懷乖被迫擡起頭,戰戰兢兢感受着陸離用他幹淨的袖子輕輕擦去自己臉上的血污。
淚眼朦胧中好像看見陸離衣袖上有蓮花織錦暗紋,鼻尖似有蓮花暗香浮動,鼻血神奇地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