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哭了?”
陸離的臉和聲音突然近在咫尺,将凳子上的懷乖吓得差點站起來,可惜他此刻隻是虛象,無法動彈。
原來陸離隻是恰巧走到離他很近的一盞燈燭附近,剪了一截燈芯之後,聽見床上的“懷乖”嗚咽出聲,便開口詢問。
“懷乖”用被子蓋住頭,道,“我才沒哭。”
“是嗎?我看看。”陸離說着竟然真的上床,躺在“懷乖”身邊了。
凳子上的懷乖,看見這一幕,想起當年霸王硬上弓的事,心下冷笑道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然後又覺得哪裡不對……
誰知陸離隻是安安靜靜躺着,什麼都沒做,過了一會兒才道,“懷乖,如果别人罵你是醜八怪,你會生氣嗎?”
“懷乖”不假思索便道,“自然不會。”
“為什麼?”陸離道。
“因為我知道我長得不醜啊……”話一出口,“懷乖”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妙。
“所以,在你心裡,其實一直認為你就是我養的一個娈童?”就是個傻子,此刻也聽出來陸離的語氣有多冷了。
“懷乖”這才意識到中了陸離的圈套。陸離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将自己藏在眼花缭亂的畫卷中,目的是讓人放松戒備。等你主動将自己的弱點露出來,他就會“圖窮匕見”,一擊緻命。
“懷乖”将手中的被子攥了又攥,然後松開,慢慢去握陸離的手腕,道,“那殿下認為我是什麼?這些年又把我當作什麼?”
陸離隻覺手腕一癢,卻也任他握着,“你覺得我把你當什麼,我就把你當什麼。”
“懷乖”聞言笑了,抽回手藏進被子裡,慢慢道,“我覺得,你把我當燙手山芋吧,留之受傷,棄之可惜。”
陸離蹙眉,可聽他似乎語帶哽咽也不忍斥責,剛想開口,又聽他道,“我知道,你以前教過,‘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這道理我自然懂。可殿下有沒有聽過,‘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
陸離有些想笑,“你的意思說,我隻給你吃的,卻沒有給你足夠的關愛和尊重,所以這麼多年,我勞心勞力,都在養豬、養阿貓阿狗?”
“自然不是。”他下意識搶白道,頓了頓又道,“有時候吃的都沒給夠。”更别提愛和尊重了,這句話話到嘴邊他還是咽下了。
這下陸離是真的被氣笑了,“你脾胃弱,不應忌口些嗎?”
他不願承認自己理虧,便轉移話題,“據說,正道人士大多有個刻在骨子裡的愛好。”
“什麼?”陸離問道。
“救風塵啊。”他嘴上說着,語氣不自覺帶了些輕佻,盡管十分刻意。卻還是讓陸離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
“當年殿下将我從南風館裡贖出來,是為了什麼呢?”他臉背對着陸離,看着跳躍的燈芯,沒頭沒腦問了這一句。
又仿佛一字一句,已在腦中練習了無數遍。如此才勉強聽起來,語調自然,不悲不喜,好似閑話家常。
誰知陸離的回答同樣十分自然,“不為什麼,我當年随身帶的金銀不多。而你那時才6歲,贖金自然比正當妙齡的小倌便宜些。”
“懷乖”聽了冷笑道,“那殿下如今該知道,什麼叫便宜沒好貨——”話未說完,身子就被翻過來,面朝上。
隻見陸離欺身上來,“懷乖”顧不得身後疼痛,隻将臉扭向一旁,閉着眼睛。
凳子上的懷乖,此時心中也禁不止苦笑,這些疑問,他也無數次想問陸離,可是又覺得多餘。
自己在玉塵神殿這些年,和那些小倌又有什麼區别。不過都是以色侍人,換來苟且幾年。
可是,既救我出風塵,又何置我于水火?
下一秒,卻見陸離伸手,輕輕擦去了“懷乖”的眼淚,“不準這麼說自己。我把你當作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我要你,禁得起雕琢,也受得起供養。”
“珍寶?”
凳子上的懷乖,口中一字一頓無聲地重複了一遍,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了,如果他能出聲的話。
因為他想起來,第一個這麼說他的人,是被人賣到南風館的時候,那個老鸨見了他,便對他脫口而出的形容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