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降真鏡中的平行世界,這個“懷乖”犯了錯,不僅有藥,還敢一天砸八次。而且“故意”沉到水下尋死覓活。
這些放到以前,一天打三頓都不為過的事,這個“陸離”竟然隻是捏了捏他的臉,訓斥了幾句調情似的話,就這樣輕輕揭過了?
呵,原來這就是話本上的“同人不同命”啊。
銀粟說完,見懷乖臉色更沉,目光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爪子,連忙松開了對方的手腕,生怕稍有遲疑,就被咔嚓掰斷了。
他想了想,又遲疑開口,“小殿下,消消氣,昨天蘅蕪仙宗的人确實太嚣張了,殿下已經吩咐今後和他們斷絕任何往來,以後橋歸橋,路——”
隻聽“砰”地一聲,盤翻碗碎,銀粟看見四溢的湯藥又一次肆意滋潤着地下的花草,好想自缢。
好在那個外敷藥裝在瓷瓶裡得以保全,骨碌碌滾進池水裡,正當他猶豫要不要撈起來的時候,聽見懷乖說話了。
“我想一個人靜靜。”
銀粟隻能起身,邊往外退,邊腹诽自家殿下太不靠譜了,虧他之前出來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麼這次絕對哄好了,趕快去熬新藥。誰承想,壓根沒哄好,又被轟出來了。
“他既然對,對我,這麼好,為什麼不親自給我送藥?”懷乖的語氣不覺帶了點譏諷。
銀粟還沒吐槽完,就聽身後傳來小殿下的問詢,聽起來似乎在抱怨,這明晃晃的台階,不趕緊接着還等什麼。
他忙回身解釋道,“其實昨日夜裡,殿下就準備回清虛峰閉關的——”
銀粟說着就想打自己嘴,怎麼又提昨天……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今早殿下突然臨時提議帶臨川仙子一起去,可她哭鬧了半天不肯去,說是放心不下你一個人。最後殿下也沒強求,就獨自走了。”
他說完,似乎聽見懷乖“噢”了一聲,沒再說話,便退下了。
銀粟哪裡會知道,“蘅蕪仙宗”這四個字,是懷乖前世時,在每個失眠的夜裡,于心底一點一點種出的荊棘叢。它紮根在血肉中,以痛苦為養料,又滋長出更多尖刺。
可天長日久,那荊棘叢似乎已與他融為一體,隻要不動,不念,好像就不覺得痛。誰料今日,被銀粟三言兩語,直接連根拔起,霎時間血肉模糊,痛徹心扉。
懷乖将胳膊伸進水中随意撥弄,周圍的水流如同絲綢一般,連同那不算遙遠的往事,席卷而來,裹挾着他的四肢百骸——
前世,他18歲獨自在外遊曆過幾天,誰知期間誤傷了蘅蕪仙宗的人,其中一人還被打得骨折了。于是便被他們追到神殿門口要說法。
面對陸離的質問,他卻死活不說前因後果,也不肯認錯,
隻梗着脖子說讓陸離打死他了事。陸離氣急,便命人把他帶到衆人面前,堵住嘴,狠罰了一頓。更過分的是,當天夜裡……
懷乖想到這裡,不由攥緊了拳頭,這時忽然感覺手邊有個東西,他拿出來一看,是一個寶藍色的瓷瓶,似乎是剛才銀粟拿的藥。
他揚臂正欲扔到外面,卻又停了,拿回手裡仔細看了看,覺得有些眼熟。尤其是這瓶蓋,上面是一隻狸貓的形狀。打開一聞,藥香味瞬間鑽入鼻腔。
他想起來了,這藥,陸離前世給他塗過。因陸離的規矩,向來不準他和陸珠受罰後用藥。還說什麼痛定思痛,疼得久一點,記性自然也長得久一點。
而唯一的破例的一次……
這時,懷乖手心忽然發燙,是剛才藏在裡面的玄绀珠發作了。
他眼前一黑,再睜眼時,發現自己以透明的虛象,坐在了一張凳子上,不能動彈。他看了看四周,與自己從前在玉塵神殿的住處——明玕軒,陳設幾乎一樣。
除了,燈盞似乎有點多。
而床上趴着的,就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懷乖”身後未着寸縷,隻覆着一層薄紗,因屋内燈火通明,故其下隐隐可見新鮮慘烈的闆傷。看樣子,正是他16歲那年與蘅蕪仙宗的人發生沖突之後,被陸離當衆懲罰的那次。
因為這是他在玉塵神殿十幾年來,唯一一次被懲戒到破皮流血的程度,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懷乖看着“懷乖”在床上獨自低聲抽泣不止,歎了口氣,暗道之前錯誤地高估了這位仁兄和陸離的關系,一到關鍵時刻陸離對他也并不存在信任和手軟。
他有些索然無味,因為後面發生的事,他已經知道了,無非一場霸王硬上弓……
上一世,懷乖也是這般趴着暗自垂淚,因為沒有傷藥,連氣喘得大些,身後的傷口都會瘋狂叫嚣。
陸離推門進來以後,他死活不肯讓陸離碰。争執間傷上加傷,最終還是被陸離捆了手腳,才被迫上藥。
期間他或哭或罵,自顧自吵嚷不休:“殿下既下得了狠手,又何必來惺惺作态?為什麼不幹脆當着他們的面把我打死?也不至污了殿下的清譽。”
“也對,誰讓他們是正兒八經的仙門中人,我算什麼?這些天上的神仙,地下的妖魔,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是人前看在你的面子上,勉強叫我一聲小殿下。人後誰不知,誰不笑我的身世呢?
而殿下你呢,則是高興了把我當個玩意兒寵着,不高興了就扔在人前肆意打罵取樂,可見,我真正連個雜種都不如……”
當時陸離本一直隐忍,聽到這裡卻突然怒了。見他傷口破皮處已在仙藥作用下恢複,隻餘大大小小的青紫腫脹硬塊。
又聽他越來越口無遮攔,便拂袖起身,幾乎咬牙切齒地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我看今天還是打得你輕了。”
懷乖雖心怯,氣卻更盛。又想到那些蘅蕪仙宗的弟子說的話,轉頭看向陸離,冷笑道,
“怎麼,我說得不對嗎?我不過是殿下圈養的娈童,又何必讓我出什麼門去遊什麼曆,實則是到處丢人現眼,自取其辱!”
陸離顯然也被氣昏了頭,上前掐着懷乖的脖子,看着他的臉色因窒息而變得更加狼狽,“好,好,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能供我及時取樂,留着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