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樓出來時,天幕已經漸深,長街兩側的燈籠一盞盞點亮,燈火相連,似銀河之水,向着前方緩慢流淌。
夜市一開,街上的人便更多了些,人頭攢動,朝朝很少見到這種人擠人的景象,哪怕明知此處是幻境,她的興緻還是高漲而起。
她跟在桑家兄弟的身後,視線卻緊緊黏在街兩側的攤位上。
鼎沸的人聲,各色的面孔,溫暖的煙火氣。
這便是人間,崇明上神所保護的人間。
她怔怔看着四周,将眼前的景象和過去從書上所了解到的人間一一對應,心底先是激動,然而緊随而來的卻是一股悲傷。
她想到十惡境外那個真實的人間,那裡一定比這個幻境更加美好。
想着,朝朝暗暗攥緊雙拳。
她一定要抓緊破解幻境,将追曜珠帶出十惡境。
剛思及此處,走在前面的桑遠忽地停下腳步,轉身笑着看向她。
“朝朝,你看到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就和我說,表哥全都買給你。”他慢聲說着。
朝朝連忙不好意思地擺手:“不用不用,我帶了銀子,有想要的東西我會自己買的。”
聽她說完桑遠擡手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頂:“你是妹妹,哥哥給妹妹買東西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你就不要和表哥客氣了。”
說完,桑遠準備轉身繼續朝前走,可身子轉到一半他又倏地頓住,片刻後他再次看向朝朝。
“朝朝,這街上人多,你最好不要亂跑,若和我們走散,再碰上壞人就糟了……如果我們真的走散了,你就回到文樓前,我們會回到那裡找你,還有……”
話到一半,他神色微沉。
朝朝有些奇怪地問道:“還有什麼?”
桑遠的聲音也往下沉了沉:“還有,不要朝街的西側去,那裡有一座寺廟,那寺廟很危險。”
“危險?”看着桑遠嚴肅的表情,朝朝連忙追問,“那裡有什麼危險?”
桑遠微頓,開口卻未回答朝朝的問題:“總之你要遠離那裡,否則……”
否則什麼,他也沒說,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朝朝,而後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朝朝皺眉跟在他身後,原本遊玩的興緻已經全然熄滅。
桑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和她發現的那些紙條一樣,是警告或提醒?
她不确定,但眼下她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将這些都當成忌諱,小心地避着。
“小姐您看,那邊有賣酥糖的!”商枝突然湊到朝朝身邊,打斷了她的思緒。
瞧商枝想吃的樣子,朝朝停下腳步,從錢口袋中摸出些銀子遞給商枝:“正好我想吃酥糖了,你去買些咱們分着吃,剩下的銀子你就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好吃的,也買回來。”
聽她如此說,商枝高興點了下頭,随後立刻轉身小跑開。
商枝剛跑出去沒多遠,人群中突然伸出一隻手,死死抓住朝朝左手腕,用力将她向後一扯。
朝朝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遭,整個人向後一晃,差點跌倒,急忙倒騰幾步才堪堪穩住腳步,可人還是被那隻手拉着,逆着人群向前走去。
她擡眸定睛看去,看到那身藕荷色衣裙時面露詫異。
“婉表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桑婉并未理會她,而是一言不發地拉着她繼續向前。
朝朝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将桑遠幾人的身影掩蓋。
她又朝桑婉拉着她走的方向看去,才發現她們正朝着長街的西側走去。
朝朝心裡一驚,桑遠剛和她說完不可以去西側,桑婉便非要拉着她過去,這……
可不妙啊。
她連忙将身子向後傾,想用身體的重量組織桑婉繼續向前。
“表姐,我們都和遠表哥走散了,還是不要再往那邊走為妙,不然就找不到遠表哥了。”朝朝放軟聲音勸說桑婉,身子則暗暗和桑婉較着勁,試圖阻攔她前行的腳步。
這話一落下,桑婉确實停住了腳步,還轉過身看向朝朝,隻不過臉上的表情卻十分猙獰兇狠。
朝朝被桑婉那猙獰的樣子吓得一時怔愣,不等她回過神,一個堅硬的東西又抵住她腰間。
她低頭看去,桑婉手中正握着一柄鋒利的匕首,而尖端正對着她的小腹。
“乖乖跟我走,不然我就殺了你!”桑婉咬牙低聲說道,手上也稍稍用力。
腹部感受到了壓迫,朝朝下意識吸了口氣,繃緊小腹,面上擠出一個不太和諧的笑容:“這個玩笑可不太好笑,表姐……”
“閉嘴!”桑婉低吼一聲打斷她的聲音,“我不是你表姐!桑遠也不是你表哥……是你!你不是桑家人!馬上給我滾出桑家!!”
桑婉越說越激動,拿刀的手也一顫一顫,弄得朝朝的心跟着忽上忽下,生怕桑婉不小心捅傷她。
她是不會死,可她怕疼啊!
朝朝連忙點頭順着桑婉的話說道:“對對對!我的确不是桑家人,表姐你别和我置氣,我現在就離開,這樣可以嗎?”
桑婉憤憤地瞪了朝朝一眼,但沒再多說什麼,隻是下巴朝旁擡了擡,示意朝朝繼續向西走。
朝朝隻好小步朝那邊挪去。
其實要對付桑婉的威脅一點不難,她用個小法術就能打倒桑婉,但眼下周遭全是人,她若用法術鬧出大動靜,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她想得頭痛,右手扶額揉了揉,桑婉便又在匕首上加了些力道,同時陰冷地說道:“快些走!”
朝朝無奈地點頭,片刻後她笑嘻嘻地轉頭看向桑婉:“表姐,我是真心想離開,不過我不能就這樣離開啊,我身上的銀子沒帶夠,我來時的包裹都在宅子裡呢,而且我也不能丢下商枝不管啊,不如這樣吧,你讓我回去帶上包裹和商枝,我明日一早便離開。”
桑婉幹脆地否了她的話:“少廢話!你現在就給我離開!”
被堵了話,朝朝委屈地扁了扁嘴,腳下沒注意,被身旁的路人踩了右腳,她再一用力,竟将右腳生生從鞋裡拔了出來。
她本能地想要低頭尋被踩丢的鞋,但桑婉的匕首又用了幾份力,冷聲道:“别想耍花招,繼續走!”
“我沒想耍花招,我鞋子被踩丢了,你至少讓我找到鞋再走吧。”朝朝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桑婉完全不想管她鞋子的事,隻吐出一個字:“走!”
朝朝便忍着右腳腳底的涼意和不适繼續向前。
二人走了良久,周遭的路人越漸越少,直到肉眼能見到一座龐大的寺廟矗立于路的盡頭時,桑婉才拉着朝朝停下腳步。
那寺廟披金裹銀,氣勢磅礴,還未靠近朝朝便感覺到一股清淨之氣隐隐襲來。
桑婉皺了皺眉頭,片刻後她緩緩收起一直抵着朝朝的匕首。
“你走吧,若今夜走不了,便去寺中留宿一晚,不過明早你必須離開這裡。”
說完,桑婉便要轉身離開。
朝朝急忙叫住她:“等一下!表姐,你能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什麼了嗎?你為什麼如此讨厭我?”
桑婉的腳下頓住,猶豫一瞬後,才側臉看向朝朝。
“你的錯就是不該來桑家。”
朝朝心想自己也不願意來啊,這不是被十惡境弄來的嘛!
不過糾結桑婉的厭惡也沒太大用處,于是她又換了個問題:“前面那個寺廟到底是什麼地方?遠表哥說那裡很危險,既然危險,你為何還要我去那裡留宿?”
這次桑婉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眸色微顫,看着旁處發起怔來。
半晌她才淡聲開口:“那裡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危險。”
她最後看了朝朝一眼,而後轉身大步離開。
朝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眉頭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