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施遼翻了個身後醒來,他還沒回來。
她打開床頭燈看了一眼表,快到淩晨一點。
正迷迷糊糊想他怎麼還沒回來,突然有人敲門,動作很輕,她納悶是誰,一打開,居然是他,“沒帶鑰匙?”
他一身潮氣,短發被打濕,他擡手胡亂推了兩把,“忘了。”
那怎麼不找老闆要?外面還下着雨呢。
“餓不餓?我買了些吃的,趁熱吃。”他從懷裡取出一個紙包擱在桌上,順手脫了外套,“我先去洗個澡。”
打開紙包,裡面還有各種小紙包,裹着甜口鹹口的各色小吃,油粑粑、麻薯、生煎...還有一個洗得很幹淨的軟桃。一直被他放在懷裡捂着,現下都還冒着熱氣,也不知道大半夜的,他從哪裡買來的。
搭在一旁的外衣口袋沉甸甸的,摸一摸,分明是鑰匙的形狀。
她也确實餓了,盤腿坐在床邊一樣一樣地嘗,慢慢地想,想他為什麼不直接進來。
浴間的門打開,張默沖換了一件黑單衣出來,薄衣被水浸濕,勾出颀長的身形。
“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
施遼喝了口水咽下嘴裡所有食物,拍了拍手催他,“快點擦。”
“怎麼了?”
她幹脆沿着床邊站起來,從他手裡搶過毛巾,很用力地替他擦起來。床沿是軟的,他怕她踩不穩,一手扶着她,乖乖地不敢動。
施遼洗過的頭發被睡得亂糟糟的,随意地搭在臉龐,偶爾幾縷擦過他的臉,癢癢的。
她十分用力地擦了一會兒,才道“好了”,低頭就看見他仰視着自己,眼睛裡很安靜,深邃,愛意湧動,她一時愣了一下,下意識低頭親他,心裡想的其實也是:
我也愛你。
“好了,擦幹了。”她将毛巾拿開,反身将被子掀開,然後拍拍空出來的一側床面,“快上來睡覺。”
張默沖下意識回避,施遼卻不給他機會,直接将他抱住,按倒在床上,見他不動,又伸腳踢他的小腿,催道:“蓋上被子,我冷。”
他想說自己身上還有潮氣,施遼的雙手已經貼着他的腰伸到他背後,整個人埋在他胸口前,貼得緊緊的。
“外面很冷吧?”
“不冷。”
捂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身上熱起來了,他才伸手抱她,寬肩将她裹起來,下巴輕輕抵在她頭頂。
“外面雨大嗎?”她聽不清,也沒有從窗戶看。
“不大。”
“還記得我們在川沙的那次嗎?就像那天的雨那麼大,是雨絲,很細,”他伸手揉揉她的耳垂,動作很輕,既然她問了,他就一定會好好答,“多細呢,大概像葉脈一樣細,撐傘的不撐傘的都能走。”
聽到“像葉脈一樣細”這個形容,她在他懷中忽然笑了,惹得他莫名,也笑了,問她怎麼了,她隻是搖頭,他便不再問,低頭親了親她的發旋兒。
其實施遼想到的卻是,他實在是個很細心很浪漫的人,不要說逢年過節必備禮物,就連稀松平常的日子也要花些心意來準備,臨時離滬匆忙收拾出來的行李箱裡也準備了月經帶,因為她曾在夜裡被偷潛進來的陌生人險些冒犯,他拿着鑰匙卻不敢進屋,就怕再一次吓到她。
她确實什麼也沒有跟他說,病情複發也是,有些怕别人進她房間也是,他有理由感到失望,但他什麼也沒說,什麼都不問,卻什麼都知道。
“我一直睡得不好。”
他心裡沉了一下,聽她又道:“腦袋裡像是有一千輛火車同時壓過去,反反複複。”
呼吸滞住,心裡一揪一揪得痛,這是施遼第一次跟他主動提起這件事。
“我去問了,包盛銘之前一直在南京,政府棄京後,估計他也搬出來了,我明天再去打聽。我們再去找他看,好不好?”
她縮在懷裡,點點頭。
一陣沒說話,張默沖以為她睡熟了,抽身想離開給她一個更大的空間,誰想她沒睡,耳朵湊過來貼在他心口前:
“太吵了,我要聽着你的心跳。”
傾身關了燈,黑暗放大知覺,他也能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算了。”她忽地笑了,仰頭看他,“你不要憋氣。”
被發現了,他其實是想讓心跳跳得慢一些助她入眠的。
“随便說點什麼吧。”
她也隻穿着一件單衣,輕微調整位置,柔軟的皮膚擦過他胸前,他腦子連帶着血液都燙起來。
他在她不注意間。假裝調整姿勢,離她稍遠一些。
“我去看了,湘雅醫院和湖南公醫院離這裡都不遠,慧正街位置雖然好,離學校卻有些太近了,會不會有些吵?安四廠路是個好位置,離梁領言她們不遠,幾家醫院也都在步行範圍内,最重要的一點是比較安靜。或者你還想去哪裡?如果你嫌租房子麻煩,我們就一直住旅店,不用收拾雜務,換一間大一些的房間,或者兩間?”
她兀地坐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剛才出門,就是去打聽這些去了?你已經都走了一趟了?”
他替她重新裹上被子,“慢慢考慮,慢慢找,想想,住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
“可是,我們有那麼多錢嗎?”她整個人縮在被子裡,露出一張小小的臉,委婉地表達。
她有一錢自己的錢,可除過她自己攢下來的小小一部分,剩下來的全是鄒廣和莊屏舉全家之力補貼她的,她不能亂花,日後回上海也一定會把這筆錢還給他們,張默沖又哪裡來的錢呢,畢竟據她所知,他的工作不僅賺不來錢,甚至還要時常倒貼錢。
一分鐘幾百個心思從臉上閃過,張默沖看着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無奈笑笑,看來不解釋不行了,“我以前在國外,拍的照片也能賣出錢。”
她登時瞪大眼睛,一臉“我居然一直不知道”的樣子,“賣給誰?雜志?收藏家?”
“雜志,都是些應用型的照片。”
“你手上有嗎,我要看。”
他搖頭,都是些外國的期刊,國内引入的很少,他回國時也根本沒有想起來帶幾本,況且就算是帶了,這一路折騰下來也早丢了。
施遼眼裡劃過一絲失落,“我以後一定要看到。”
“那行,雖然你手頭比較寬裕,我們還是要節儉,畢竟我們說好各自承擔一半的費用的,以上你說的那些地方,哪裡便宜,我們就去哪裡。”
“你說話呀。”
他忽地傾過來,臉埋在她發間,很用力地嗯了一聲将她按回床上。雖然很想讓她住的好一些,但比起這個,他更要尊重她想自己出錢的意願。
“阿聊,我可能不會一直待在長沙。”良久,他開口,聲音暗啞。
年輕時,不覺得做這工作有什麼不好,那時候一團隊光杆司令,湊在一起,反而向往時時出走,覺得就像流浪詩人一樣浪漫。
彼時老師李全山還時時勸他們回家,聽他們假期又不打算回去了還會耐着性子勸,但他和丁青簡都覺得,想家是一回事,但工作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