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充耳不聞,黑田猛地踩了刹車,施遼整個人朝前甩出時,他附向副駕,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強迫她面向自己。
“跟着我。”
“跟我一起去南京。”
“或者,戰争很快結束,我們一起回東京。”
她看着他,眼底似有探究。
不說話,但也沒有拒絕。
很微弱地,他的眼底滑過一絲欣喜,即使稍縱即逝,施遼卻知道自己絕沒有看錯。
她偏了偏頭,不再沉默抗拒:“你弄疼我了。”
手上的力度霎時松了,黑田抽身回去時,她還一直盯着他,眼底一貫的敵意和冷漠都沒了。
他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
而她居然沒有抗拒,隻是扭頭看向窗外。
汽車重新發動,他知道她此時的妥協絕不是回心轉意,她絕對在耍什麼花招,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認了。
“之前我一直在忙,沒能來找你,抱歉。”
忙什麼?忙着殺人嗎?
施遼反胃,卻看向他,搖頭,溫聲:“我知道。”
車子沿着洄甯江路走了一陣,即将駛上洄甯江大橋時,施遼卻忽然附身:
“我低血糖了,要吃點兒東西。”
她白着一張臉看向他,細眉微擰着,他不知道她這是弄哪一出,但她的臉色騙不了人,這會兒她身體不舒服絕對是真的。他心裡揪了一下,慌了,“好,你堅持住,我帶你去。”
可是朝外環視一圈,江灘邊的店大多都閉着門,往日熙攘的路邊攤因為日本軍的入駐四散而空,放眼之内居然沒有一家食品店。
“快些...”
她确實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
他心一狠,下了車,看見裡面那些車開不進去的巷子裡似乎有賣吃食的,“稍等,我馬上回來!”
施遼聽着他的腳步跑遠,顧不上他是不是還會回來,迅速坐到駕駛位。
她會開車,準确地說是會開一點。
還是在鄒廣開車載着她時,聽他不厭其煩地唠叨講解聽會的。
雖然沒有實踐過,但黑田下車時根本沒有顧上熄火,現在需要做的,不過是放下拉車杆,控制方向和踩油門。
全部的力氣都集中于路況,幸好,路上的車不多,她隻需要保持直行。
窗外有個報童,好不容易見到這路上有輛車來,雖然挂着日本牌,但車上現下隻剩下一個女人,正壯起膽子想過去推銷,誰想那個女人卻從副駕翻到駕駛位。
她的臉白得吓人,動作卻似乎一點兒也不急,将那輛漂亮的别克老爺車開上洄甯江大橋,速度并不快。
報童有點兒失望,一回頭卻看見方才那個從車上下來的男人恰好回頭,看見車已經被人開走了,挺拔的身體頓了一瞬,瞬間跟瘋狗一樣沖到街上,不要命地攔住一輛車,将司機拽下來自己坐上去。
然後将油門踩到最底。
隻一瞬間,耳邊汽車轟鳴而過,報童看見男人開着車追上去,而那個女人好像也已經意識到身後有人在追,卻依舊沒有加速。
黑田很快追上她。
很失望,失望她如此欺騙他,也失望她居然如此愚蠢,這裡前後都是日軍防區,她開着日牌車,又是一個女人,居然妄想躲過去。
所以他索性減緩速度,跟她并駕齊驅。
打開車窗,扭頭看她,他不想出聲喚她,隻是想知道她會掙紮到什麼時候。
施遼雙手扶着方向盤,目視前方,好像一點也不慌,在他的注視下,緩緩看過來,一雙眼睛冷澈淡漠地看過來。
唇角勾起一絲弧度,她居然笑了,很真實的笑意。
隔着窗,向他比了一個口型,說了什麼。
有什麼不對,他心弦霎時繃緊,下一秒,那輛别克車猛地掉轉方向,輪胎在橋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音,直直朝他撞過來。
周圍劇烈震動起來,頭被重重抛向擋風玻璃,在這個時候,他居然不合時宜地去想她最後的那個笑容,想她會說句什麼。
她說的是:黑田康太,你會遊泳嗎?
她故意的,故意将他引到橋末,橋梁鋼架漸低的位置。
為的就是這一刻,毫不猶疑,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将他撞下去。
報童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絕對不可能是方向失靈,他确信,那個女人确實是看準時機,加速将旁邊的車撞下去的。
陽光很好,天空異常湛藍,聽見頭頂巨響,在江灘兩側高檔飯店正準備用午飯的男男女女都擡起頭,看見十多米高的橋面上,垂直墜下來兩輛車。
失重的一瞬間,施遼其實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她居然隻是想到了以前去大世界跟鄒廣一起坐那些能把人抛到天上的遊樂設施的記憶。
她一直記得他說過的話,車頭比車身重,因為車重要的裝置都在前面...
車身不會瞬間完全沉沒,在這之前,車門是打不開的。
她記得鄒廣說過,這個時候要抓住時機鑿窗而出。
而她根本沒有封住車窗,遊泳的技術得益于萬和嚴苛的體育訓練,也還不錯。
所以,在從車窗掙紮出去的一瞬,她想,她一定能躲開他,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