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青簡怎麼會來上海?”
張默沖擡手替她遮陽,沉默一瞬,才道:“我們去把他截住。”
看着他眉間一閃而過的凝重,施遼明白過來他不是在說笑,上海眼下是全國最不安全的地方之一,鐵路斷絕,航船避行,但丁青簡想法設法要來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張默沖看出她心裡想的,“待會兒就知道了。”
施遼不知道張默沖說的把他截住原來是把人直接堵在船上。碼頭不同于往昔的熱鬧忙碌,客船寥寥無幾,張默沖一眼鎖定目标,等船靠岸,直接将人堵在半路上。
丁青簡跌跌撞撞地逆着想要上船的人群走,不期手中行李忽然被人奪走,“哎你這人——”
張默沖提着他的行李,大跨步越過幾階樓梯,将行李重新遞回懸梯處口站着的腳夫,“麻煩您送上去,301丁青簡的行李。”
“張默沖,你有什麼毛病?”丁青簡看清人,火了。
張默沖站定看着他,聲線平靜,“船二十分鐘後開,下一站是青島,你直接回去,或者去天津。”
“你憑什麼管我——”
“憑你是來送命。”
“什麼叫我來送命?大家待在這裡就是安全的?我為什麼不行?因為我比你多讀了點兒臭書...”
施遼見情況不對,趕緊插進去:“你好,我是施遼...”
兩個人各自後退了一步,張默沖無聲低頭,忍着千般無奈,丁青簡凝着遠處,努力平複情緒。
“一起吃頓飯吧。”
“不行。”
“一個小時後還有一班船,我有辦法弄到票。”
張默沖擡頭,還在猶豫,丁青簡又歎氣補了一句,“真的,我就待一個小時,行了吧。”
“行。”
“吃什麼?”
“你是上海人,你問我?”丁青簡反問,挑着眉一副欠打的樣子。
張默沖一愣,笑了,丁青簡哼哼一聲,但氣氛已經松懈下來。
舊友重逢,再劍拔弩張的情緒也很快煙消雲散。
“行,我安排,”張默沖環視四周一圈,眼神掃過站在外圍佩刺刀的日本士兵,“就在這兒吧,不出去了。”
三個人一齊看過去的時候,那個士兵正在粗暴地用刀挑開一箱行李,在裡面胡亂刺了一通,冷着臉放了行。
“你們稍等,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張默沖道。
施遼攔住在一旁叫賣小食的小販,沒買吃的,卻出錢跟他租了三個小木闆凳。
她用上海話跟人交談,一扭頭看見丁青簡不無激動:“你們說的這類吳語我還真是一點都聽不懂,但是一聽就知道是中國話,聽了就是舒服。”
他接過施遼遞過來的闆凳,尋了一處避人的地方坐下,又開始感慨:“你不知道,在歐洲,雖然校園裡白人黃人黑人都有,好像很多元,但是越多元,你卻越感覺到你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這個問題我以前從沒注意過,出去一趟回來才感覺到中國人骨子裡的凝聚,盡管方言大有不同,但是看一眼,就知道是自己人。”
“抱歉,我太激動了,是不是有點矯情?”
施遼搖頭,抱臂認真地思考了一瞬才回答:“沒有,雖然我也沒有出過國,但是我好像能理解?比如就像現在,因為外圍被日本人把守着,往常會下船到上海小遊一圈的人都不去了,但是很快,圍線裡面很快又聚集起一些本地商販,熱情地推銷,永遠不會被形勢擊垮。”
陸續有小販來向這兩個坐在一邊與人群格格不入的人推銷,施遼用發聲柔軟的上海話一一交談,側仰着臉,商販被拒絕了也不惱,轉悠到别處又悠悠地扯着嗓子叫賣起來。
丁青簡望着這一幕,内心觸動:“是啊。”
“不說這個了,你倆,一起來的?”
“嗯。”
“他總算是下定決心了。”
“什麼?”
丁青簡一臉感慨,“你不知道,剛到國外念書那會兒,張默沖瘋成什麼樣,一天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學習,一秒都不讓自己閑下來,什麼交誼也沒有,我看他語言能力都快退化了。”
“然後有一天吧,我們去野外做田野,但那天天氣不好,下着暴雨,我們都在營地裡待着,傍晚地時候他卻失蹤了,回來的時候整個人被淋濕了,我吓得問他幹什麼去了,他卻舉着一個貝殼,問我好不好看。”
“我說你簡直莫名其妙,大雨天地跑出去撿貝殼,他跟瘋了一樣隻問我好不好看,不過說實話那貝殼确實挺獨特挺好看的。在這之後——”
“等一下,那個貝殼是什麼樣子的?”施遼忽然打斷。
“我隻記得顔色很獨特,藍紫色的?”
丁青簡沒注意施遼一瞬間的僵直,繼續道:“然後那個貝殼跟救了他命一樣,從那之後他整個人就正常多了,什麼活動都願意去參加參加,也愛買一些小玩意兒回去放着,有一回在火車裡遇見一個吉普賽女人,他還饒有興趣地跟那個人換了一件東西......”
...施遼記得在張默沖帶給她的那三十一件禮物中,确實有一小包貝殼,裡面有個非常非常獨特的藍紫色貝殼。
“施遼、施遼?”他出神提醒走神的施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