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包廂,莊屏略擔心地看着施遼,施遼沖她笑笑,“我沒事,你好好看戲,不是說回去要跟阿廣哥炫耀?”
她不想平白毀了她的好心情,莊屏明白,也不再說話,隻是握住施遼的手,拉她坐下。
這一曲終了,場内拉起大燈,登時明堂起來,聲音都顯得嘈雜了許多,台上有人敲起鑼,将觀衆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幕布後頭翩然出現一位少女,身姿娉婷,雙目含水似地沖身後的高大漢子一笑,這才向觀衆袅袅欠身。
那是北平的名角兒穗萍,她清了清嗓,柔道:
“三年前,穗萍第一回登台挑大梁,就是在促朗廳。如果沒有衆親友的認可和捧場,穗萍不會有今天這番模樣,也不會有資格,頂驕傲地站在這台上。”她頓住,回身看了一眼男人,媚眼如絲,“當然,也無法認識如今的先生。”
台下有人笑着吆喝了起來,亂哄一片。
“今兒個穗萍專程帶先生亮相,一,是為了感激當初大家的捧場,二,也想将我與先生訂親的喜悅分享給大家。因此在場諸位,人人有禮......”
施遼靠着欄窗朝下一看,果然從四面八方湧出來推着車的小倌,觀衆間躁動起來,紛紛讨賞。
她聽見底下池座裡頭一對男女,各領了一包喜物,女孩兒打開一瞧,喜道:
“呀,喜糖。”
“你的是什麼?”
男的回答:“一包果脯,不是什麼新鮮東西,我嫌帶着沉,便放回去了。”
女孩兒頓了一下,蹙起眉來:“哪有你這樣的呆瓜,收了禮還要還回去的?”
說着轉過身去,生了氣的模樣,男的一愣,沒明白又在哪兒招惹她了,正要去哄,卻忽然聽見有人戲谑般哼了一句小曲:
“以喜贈喜,才能好事将近呀...”
那男的頓時領悟過來,原來将别人的喜物收了再轉贈出去,還有一層桃色暗示的講究,他一下結巴起來:
“要、要不我再去讨來?讨了來一定給你,反正我對你的心思如何,你是曉得的...”他臉紅成桃子,聲音也越說越弱了。
身後莊屏喚她:“阿聊,領喜了。”
她回過神,認出來上樓發喜物的是方才那個叫穆棱的。他從籮筐裡挑了一包東西遞過來,施遼伸手去接,摸到了他手掌心還一樣别的東西。
“共喜共喜。”
小闆神色無異,依舊笑着,将喜物遞給她的同時,好像忽然想起來什麼一般:
“哦對了,方才有位先生說他牙口不好,吃不了甜,就不要這喜糖了,讓我留意着,若是遇見一位芳齡的小姐,就以他的名義贈送出去。”
“剛好,小姐,您收下吧?”
小闆終于看她,意味深長的一眼,施遼随即懂了,将那個小小的方禮盒接過來。
“卻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
打開她自己的那包,全是各色各樣的喜糖,再打開那個小方盒,裡面卻隻有一顆糖,銀灰色的包裝,施遼拿出來打開,糖紙上什麼都沒有,隻有印着的品牌名樣很獨特——
莫泣。
如果說這幾日她的心境像悶閉的海面,陰沉到近乎凝滞,這兩個小到幾乎看不清的字,卻忽然像一陣風,吹走了一片陰雲。
難為他在成千上百種的喜糖裡挑出這麼一顆,又費盡心思地送過來。
鼻尖有些酸澀,施遼靠在窗前,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側低着頭,就着糖紙将方糖送入口中。
窗扇開到最大,是她暗自希望,他恰好擡頭,能看見這一幕。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為他自己留這麼一顆糖。
*
步行到離石砌的高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施遼停了下來,看見門口擁着一堆人,個個激憤不已。
自李靈複的新聞登出來後,這裡就被各界派來的代表圍成了眼下這副模樣,大家都隻想要一個說法:
“為什麼我們要幫侵害家園的日本人,關押愛國勇士的遺孤?”
一群人舉着橫幅,振臂高呼:“不該助纣為虐!”
守門的沒權力說話,管理層的人又招架不住,對這群在理的人,庫台山監獄争辯起來一點兒優勢也沒有,他們幹脆隻出動武力,讓幾個架槍的人出來轟趕人群。
但這反而惹怒了人群,人們像憤怒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沖上去理論。
庫台山派出來的人叫林勝。他自己也從心底裡唾棄他們為了拔除“共患”,甚至不惜做日本人的狗的卑劣行徑。
但若要問他該怎麼辦?他隻會哭訴說這是上頭的決定,他隻是聽命行事,跟他無關…
施遼跟着紅十會的兒童部的負責人之一餘雲天走過去。焦頭爛額的林勝看見餘雲天,眼睛一亮。
“來來,大家看,我們将紅十會的餘醫生請來了!讓她替大家進去探視李靈複,也好撫慰大家的激憤之情。”
“你這是什麼歪理?把人關進去後再假惺惺地請醫生進去?放人才是最要緊的!”
“對!惺惺作态!卑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