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黃志祖欺負我了。”
鄒廣瞬間頓住,死死捏着盤子:“你說什麼……”
“但我躲開跑回來了。”
“那個混蛋!”他一拳砸在牆上,額上青筋暴起,“都怪我!我該早些打聽他是什麼人,我們怎麼就能如此輕易地相信别人!”
“他傷你哪了?他怎麼…”
“阿廣。”白雙出聲,提醒他不要再刺激施遼了。
施遼卻搖頭說她已經沒事了,将前前後後都講了一遍,隻不過略去了張默沖。
她邊說邊喝湯,擱下勺子去看鄒廣,居然發現他眼圈都紅了。
鄒廣恨不得能扇自己幾個耳光。
“你受罪了…”白雙聲音也哽了。
“哥,先不要跟師公說我沒去美國,讓我在這裡待幾天,好不好?”
“好好,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他平着氣道。
“還有,我想要出趟門,去同甯。”
*
同甯是一所坐落于海邊的小鎮,人口不多,鎮内低矮青瓦白牆的街巷錯落,在陰雨天裡顯得寂寥。
鄒廣說什麼都要陪施遼一起來,當他們一起走街串巷地找張默沖的朋友郗仲濤時,小鎮居民頻頻對這兩張生臉側目。
鄒廣隻好不時用帶着濃重上海口味的國語自言自語:
“聽說同甯的鮑魚乃是天下一絕呀。”
施遼應和:“是呀,聽說同甯鮑魚那可是乾隆帝親自作詩贊過的…”
但避過人,鄒廣聳聳肩膀,貧道:“大清都亡了,誰還惦記皇上吃過什麼鮑魚呀。”
…同甯人多以捕魚為生,兩個人努力扮演着上海來談合作的商人形象,是唯一能解釋他們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按着地址敲門的時候,他們等了很久才有人來應門,門内的女人隻開了一條門縫,警惕地盯着他們:
“找誰?”
“你好,我們是過路人,想借口水喝,多有麻煩了。”
“那邊有水鋪。”那個女人冷道,說着就要關門。
施遼急中生智:“姐姐,我…我月事來了。”
那個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最後還是同意了:“行,那你進來吧。”
鄒廣留在門外沒進去,用眼神贊賞施遼的機智。
院子裡面實際很小,灰撲撲地堆在一起的東西散發着黴味,那個女人将施遼帶到簡陋搭起來的旱廁,施遼飛快環顧一圈,故作扭捏:
“沒有男人在吧?”
那個女人語氣平和:“沒有。”
施遼能看出來她的眼神其實很善良,隻是過于疲憊和警覺而已。
“哦哦,我方才在門外,看見門鎖好像有些舊了,姐姐要是一個人住的話,記得把門鎖緊些。”
施遼大大的眼睛裡滿是真誠,郗仲洋能看出來這個女孩兒的單純和善良,隻是道:
“多謝。”
她沒否認家裡長期沒男人的說法,說明郗仲濤确實已經離開了。
不到萬不得已,施遼不會用張默沖交代過的與郗仲濤對接的暗号,但是一想如果不問他姐姐,李靈複的消息可能就從此斷了。
所以她再三衡量,還是道:“姐姐姓郗吧?”
郗仲洋登時警惕起來,眼裡全是防備。
施遼續道:“郗是好姓,是東晉時期的名門。這麼說姐姐祖上是山東的了?”
郗仲洋聞言,身上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一掃而空,她按耐着情緒,按着弟弟的囑咐回答這句話:
“哪裡,過譽了,家裡不過是逃難來的,族譜早就丢了。”
施遼跟她對視,心中激動:“我是來找李靈複的。”
郗仲洋心裡卻煎熬萬分。
她原本是不支持弟弟冒這麼大險在家裡藏人的,但李靈複實在可憐,她于心不忍答應讓他留下來,近一個月相處下來才剛有了感情,卻因為有人告密,隻得又把他送走。
送走了好,不過是個陌生的孩子,送走了家裡起碼能安全下來,可是那個孩子命不該絕,不應該叫人追殺至此,自己鐘愛的弟弟重情重義,但也奔波亡命,下落不明。
“他被送走了。”
“那郗仲濤先生呢?”
她痛苦不堪地搖頭:“也走了,把孩子送走,我讓他也趕緊走,同甯是待不住了。”
“那,李靈複現在在哪?”
“不知道…”
郗仲濤知道姐姐心軟,所以執意不讓她插手,她對這件事知道的越少,對她也就越好。
施遼的心不住下沉。
“那您弟弟的去處…”
這時郗仲洋眼尖,看見另外一家出來一個女人,忙緩和神情,對鄰居道:“外地小姑娘借個地方…”
這個廁所由幾戶人家人共用,施遼知道自己不宜多留,也道:“對,多謝姐姐,那我先走了。”
“哎好。”
她送了她幾步,就停在院子裡,施遼回身看時,隻見她克制着動作,輕輕搖了搖頭。
李靈複的蹤迹完全斷了。
施遼出去的時候,腦裡還是一片空白,鄒廣忙問:“怎麼樣?”
施遼神情恍惚,搖頭:“人不在。”
“去哪兒了?”
“沒說。”
鄒廣愣了一下:“既然要走,為什麼連最後的信息都不肯留?”
“可能是怕姐姐擔心吧。”她随口答,但其實她和鄒廣都清楚,有時候自絕信息,可能是知道生路已斷,不想留信牽連别人而已。
所以她心裡一團亂麻,英勇就義的李全山曹林夫婦,困獸般的煎熬着的張默沖,擔心弟弟擔心到神形皆疲的郗仲洋…所有人的形象如瀝血之影,重合閃回于她的腦海之中,像越織越密的網,将她裹得喘不過氣來。
而她,該怎樣承擔一個人的生死,和一群人的期望呢?
施遼默然擡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空早已飄起了雨,淅淅瀝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