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晚課下了,施遼坐在班裡做題,忽然有人進來喊她,說有人在門房等她。
施遼出去,門房裡等着一個帶着瓜皮帽的年輕人。
他自我介紹:“您就是施小姐吧?我堂哥柳維興派我來給你傳個話兒。”
“您說。”
“他跟家裡下話啦,絕不答應這門婚事。今天一早就逃到天津去了,那張門戶貼他也給撕了,你從今往後不必擔心,他要我再跟你說一句對不住。”
“好,多謝你。”
最後,他走的時候嘴裡還不住嘀咕:
“家裡算是給他攪渾啦......”
——
「北平初冬的天氣,白鴿從灰牆青瓦上撲棱而起,一晃而入瓦藍無邊的天際。下雨已經很少,風卻又極大,行走在胡同裡,我常覺得這是一種晴朗又冷峻的節氣......」
張默沖下山把這封信托給這方圓二十裡唯一一個寄信人後,回到營地,就看見丁青簡正在營地大院裡艱難地學騎自行車。
他歪歪扭扭地掌着把,沒騎兩步就朝一個方向倒去,不認命地再上再騎,又是一歪一倒。
自行車是技工老婁的“永久十三型”,跟着探險隊上山下谷,骨架早就松了,被淘汰了扔在庫房裡。丁青簡給翻出來拾掇了一頓,居然也還能騎,隻不過橫梁和腳踏上都生了鏽,坐墊的棉花也翻出來一個口子漏光了,騎上去吱呀吱呀直響。
老婁蹲在在大太陽底下,看着他騎,黢黑的臉上樂得不行:
“我說老丁,你也不丢人!這麼大個人了不會騎車!”
另一個技工李義海蓬頭垢面地從石轉房裡走出來,就着院子裡的水龍頭沖了一把臉,水珠懸在粗黑的眉毛上,也幫老婁的腔:
“不嫌丢人,你也不嫌紮尻子呀!”
他是關中人,關中方言裡把屁股讀“gǒu”子。
丁青簡騎了老遠回頭,終于忍不住回:“都小點聲!我這不是避着人騎呢嗎!”
他不信邪,不信自己一個二十有三的血性男兒,居然不會騎自行車,說出去簡直太丢人了。
老婁和李剛相視一笑,聽見身後的一道聲音:
“大膽騎,速度起來了就不會摔了。”
老婁朝後一看,才發現張默沖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站在石磚房木門跟前,邊笑看丁青簡騎車,邊往身上套一件寬大的黑色西服。
不知道是不是他仰視張默沖的原因,他總覺得這小子怎麼又高了,肩背英挺筆直,襯得身後陳舊的木門更低矮了。
李義海剛點了一隻“大前門”牌香煙叼在嘴裡,也回頭去看張默沖,一口煙霧吐出,他忽然問:
“你不進山?”
“進啊,怎麼了?”張默沖答。
“進山怎麼穿這麼好的衣裳?”
張默沖愣了,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還沒開口解釋,就聽見老婁笑道:
“什麼好衣服呀,你來得遲不知道,這衣服是幾年前一批老美留下來的,他們走的時候留了好些新衣服不要了,陳姐收拾東西的時候覺得扔了可惜,這才把衣服洗洗改改給大家下工地穿。”
“那裡頭有個叫安德森的,個頭兒有兩米一,他的衣服隻有老張能穿,這件兒應該是他的吧?”
張默沖搖搖頭,說他也不知道這些衣服什麼來頭。當時他到隊裡的時候,管夥食的陳姐就丢給他這麼一件西服,她說她給裡頭加了一層棉裡子,但太大了沒人能穿,他個頭高他穿正好。
“哦哦。”李義海看着張默沖上身是一件洗得有點兒發白的寬松大衣,下身穿着寬松的粗布工作褲,站在藍得發紫的晴空之下,有一股文不文,野不野的特殊氣質。他忽然想起來陳姐給張默沖說媒又黃了的事,疑惑道:
“不應該啊,陳姐她侄女怎麼就沒看上你呢?”
老婁的目光往張默沖身上掃了一下,笑着睨李義海一眼,“别瞎操心!”
到底是誰沒看上誰,老婁不清楚,但這麼些年别人明着暗着給張默沖介紹好多姑娘,張默沖全都一口回絕了。上回實在是看在陳姐的面子上,答應她和她侄女見面,陳姐把她侄女帶到食堂,遠遠和張默沖打了個照面。回來他們都問張默沖什麼情況,他卻搖頭,笑說:可能人家沒看上我。
但李義海沒想明白,沒想明白不想了,他湊過去給張默沖遞煙:“來一根?”
不等張默沖拒絕,老婁先過去給了李義海一腳:“都像你一樣沒娶媳婦兒呢就抽成一口黃牙!”
李義海卻怼他:“就老張這姿色,一口黃牙也不愁找媳婦!”
老婁氣笑了:“老張是不愁,那你呢?”